天寶大球場的陷落(第6/7頁)

教練做出了一個遭到所有人反對的決定,由唐仁替換受傷下場的秀才。當唐仁一踏上球場的細沙,立刻引來了全場球迷異口同聲的辱罵。當唐仁生龍活虎地在鋒線上奔跑,卻沒有隊友給他傳球,誰都不敢喂他球,否則必遭球迷痛罵。而黑人也被對方看得死死的,於是球很快就被新羅斷走,下底傳中,正當對方包抄隊員搶點接應之際,唐仁似一道閃電從前場直奔回後場,趕在金剛之前,伸出了腳解圍。教練大聲地叫好,卻不料球沒有踢出底線,而徑直躥入了大門。唐仁終於進球了,可惜這回進的是自家大門。只可憐我們操勞過度的教練,又噴出了一口鮮血。裁判把他的黑手指向了中圈,比分一比零。在看台上最不起眼的一個角落中,幾十個新羅人在全場啞口無言的大唐人中得意忘形地敲起了鑼鼓,跳起了新羅舞蹈,這些在本城的深宅大院中做牛做馬的新羅奴仆終於也有了揚眉吐氣的一天,他們寧願為此而遭到主人殘酷的懲罰。

當我們的教練心力交瘁之際,本隊的隊長只得擔負起了全部重擔,隊長留著滿臉的胡子,那是一個軍人的自豪。他曾是大唐帝國的一名陸軍軍官,跟隨高仙芝、封常清等大名鼎鼎的邊帥出征西域,在茫茫的戈壁大漠中為大唐開辟疆土。他出生入死,勇冠三軍,於萬軍叢中取突厥之上將首級。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衣錦還鄉的他沒有虛度年華,而是加入蹴鞠隊擔任隊長之職。隊長拍拍唐仁的肩膀,卻發現他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隊長問:“你怎麽了?”

“也許那個道士說得對。”

此刻,在城外二裏,大唐平盧、範陽、河東節度使安祿山全身披掛,正站在高崗上向下望,只見一片高樓廣廈如大海茫茫。他的身旁,是十五萬精銳騎兵,刀出鞘,箭上弦,目標長安大明宮含元殿當今天子屁股底下的椅子。偵察兵已向他報告,本城的刺史已於昨晚謊稱奔喪,棄城而逃。而守城的幾百老弱殘兵已全部調入天寶大球場中維持秩序。也就是說,眼前是一座不設防的空城。

安祿山在馬背上扭動著他那肥胖的身軀,眯著眼睛遙望遠方那宏偉的球場。

中場休息時,人們發現,在球場看台外的四周,已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全副武裝的騎兵,旌旗蔽日,戈甲耀天,一層又一層,圍得水泄不通。一匹火紅色的駿馬載著一名威武的騎士闖入了場中,我們的老弱殘兵們無人膽敢阻擋。駿馬的鐵蹄有力地踢蹬著球場的細沙,直到中圈裏,騎士大聲地宣布了安祿山將軍給全城居民安排的命運——屠城(包括無辜的新羅人,和可憐的天竺裁判)。

全場一片寂靜,可怕的寂靜給人帶來的恐懼甚至超過了死亡。

有一個人來到了威嚴的騎士跟前,那個人是唐仁,所有的人都注視著他,但沒人能指望他能拯救全城生命。

“兄弟,比賽結束以後再動手吧。”

騎士感到很奇怪地看著他:“你們都是些瘋子,好吧,我同意。”

“兄弟,大恩不言謝了。”

唐仁站在球場中央大聲地說,我們繼續吧。

勇敢的新羅隊隊長走到了他面前:“能和你死在一起是一種榮譽,我們繼續。”

我們的天竺裁判念了一長段佛經,然後吐著混厚的鼻音:“繼續吧。”

有許多事都埋沒在了歷史的塵埃中,關於此後的細節,我一無所知,我只能在某個同樣的下午進行想象。

我能肯定的是這接下來的半場比賽是世界足球史上最偉大、最純潔、最高尚的比賽。有最偉大的球員,最偉大的裁判,最偉大的球迷。所有的富商巨賈、士農工商、販夫走卒一瞬間都親如兄弟,新羅奴仆居然與他往日兇殘的主人相敬如賓。人們忘記了生死,完全沉浸在對蹴鞠的欣賞中,仿佛面臨的不是死亡,而是涅槃永生。我希望唐仁能夠進球(進對方的大門),然後在他攻進這一生中最後一球以後,天竺裁判吹響了三聲長哨,在全場觀眾忘我的掌聲中,大唐和新羅都是勝利者,雙方球員互相擁抱,向球迷致敬。接著,大家手拉著手,安詳、平靜地席地而坐,從容不迫地等待最後的時刻。

再然後,是必然要發生的事了,十五萬把馬刀高高地舉起,刀尖閃耀著夕陽血色的余暉,十萬顆人頭落地,血流成河,鐵蹄踐踏著人們破碎的肉體,分裂的四肢。一切都被血染紅了,只剩下一只皮球,飄蕩在血液的海洋上。然後是一場大搶劫,不計其數的金銀財寶成為了安祿山進軍長安的軍需品。入夜,一場熊熊大火把我們的城市徹底化為灰燼,這是真正的雞犬不留,所有的生命都消失了。而我們偉大的天寶大球場,則被埋入地底,沉睡了千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