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超越和永恒(代後記)(第4/6頁)

我們每一個人在實現超越的過程中,必然要面對自己內心的欲望。當一個人真正降服了欲望時,才能實現終極的超越。在中國古代哲學和大手印文化中,都充滿了這種超越的智慧,我們把這種超越稱為“得道”。這個“道”,是大自然的規律,是一種能與這個世界和諧相處的智慧。當一個人擁有這種智慧時,他就實現了超越。老祖宗於是說:“朝聞道,夕死可矣。”

在大手印文化中,更多地強調一種活著的理由。我們為什麽活著?一個作家要追問為什麽要寫作?這就是活著的理由。中國幾千年間的那些哲人,都在追問這個東西。老子、孔子、詩人屈原都在追問。當屈原找不到活著的理由時,他就放棄生命不活了。因為,他覺得存在的理由消失之後,存在是沒有意義的。

在中國西部,有一種有靈性的狐狸,它老是拜月亮。當月亮出來的時候,它就作揖磕頭,產生敬畏和向往,希望自己能像月亮那樣放出光明。西部人把這種動物叫狐仙,這“仙”字,包括了超越、靈性和智慧等。而同時,我們又將不明白活的理由的人,稱為“混世蟲”――即渾渾噩噩過日子的蟲子。

本書中的紫曉離開常昊的原因,也許就是不想做“混世蟲”吧。

也許,正因為有了這樣一種精神追求,人類才能活得更快樂、更明白、更自由。文學跟宗教、哲學、其他文化的目的一樣,其終極目的就是給人類帶來自由和快樂。離開了這個目的,文學就沒有意義。所以,我常說,好的文學,必須做到兩點:第一,世上有它比沒它好;第二,人類讀它比不讀好。做到這兩點的時候就是好文學,做不到這兩點的時候就不是好文學。

好多人說:雪漠,文學拯救不了世界。我說,是的,文學有時連作家也拯救不了。比如司馬遷,比如陀斯妥耶夫斯基,暴君的屠刀總能隨心所欲地伸向那些優秀的作家。但是,文學的無力是暫時的。因為,歲月或時光很快會讓那些暴君的生命消失,但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這類作家的作品卻永遠定格在人類文明的時空中。

更多時候,文學能拯救的,只是作家和跟他有緣的讀者。不過,當每個人都能從文學中拯救自己時,就等於拯救了世界。所以,我始終認為,無論讀者也罷,作家也罷,能拯救自己的,永遠是他自己。他是在拯救自己的過程中實現了超越。不過,當世人都能拯救自己時,也就拯救了世界。

6

我常說的自由和超越,跟西方人所說的自由和超越不一樣。西方人常說的自由,更多地由制度、物質、憲法等因素來保證。我所說的自由,是無條件的自由。什麽是無條件的自由?就是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種光明,它不一定依靠外部世界和外部條件來實現超越,而是明白的內心本身就能實現超越。這個世界雖然很復雜,但許多對我們的限制和束縛並不是來自外部世界,而是來自我們的內心。因為在我們的內心中,充滿了各種概念,我們稱之為“分別心”。人類的所有痛苦、煩惱都源於概念和分別心對心靈的束縛。

大手印哲學認為,當人類通過清洗自己內心的汙垢,通過清洗自己內心的貪婪、愚昧、仇恨,掃除了諸多垃圾之後,人類本有的、像佛陀和耶穌那樣偉大的心靈的光輝就會煥發出來。當我們的心煥發出這種光明後,就可能實現超越。

換一句話說,西方人的自由更多的像月亮一樣,它借助一種外界的力量,包括法律、物質、或其他的一種制度性的保障來實現自由。我追求的自由像太陽,它本身要能發光,它要去照亮這個世界,而不是讓世界照亮它。

當我們的心靈足夠強大時,就能和這個世界對話。那時,我們的心也是一個非常博大的世界。它可以和這個世界對話、溝通、交流,但世界卻別想侵略它。所以,我追求的超越,是要豐富自己的內心,清除心中的垃圾,讓它像太陽那樣發光,去照亮這個世界。就是說,世界無論有沒有光,都不要緊,我自己的心會發光。

那麽,文學如何實現這種超越呢?文學更多的是一種凈化,凈化自己的靈魂。一個作家,當他真正地擁有主體性的時候,就是當他的心靈博大、足以吸收這個世界的諸多營養,卻不受這個世界的許多誘惑的時候,自由才可能產生。

這種自由它是什麽表現呢?

第一,它有一顆巨大的悲憫之心,卻沒有煩惱。他覺得這個世界給它的東西夠多了,他不會貪婪地尋求更多的東西,不會掠奪更多的東西。大自然給他這杯水就夠了,他感覺大自然太美了,他有一種感恩的心,他絕不會去掠奪更多的水。因為有了這種世界觀,他遠離了貪婪,自然也遠離了煩惱。當我們擁有一顆巨大的博愛、悲憫之心,就自然沒有貪婪和煩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