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超越和永恒(代後記)(第2/6頁)

那次中法文化論壇的形式是,由中國和法國選擇最有代表性的作家和學者就某一題目,展開演講並進行對話。我演講的題目是《文學與靈性》,跟我就同一題目進行演講和對話的是法蘭西院士弗羅論斯•德雷,她生於1941年,其父讓•德雷也是法蘭西院士。弗羅論斯•德雷是法國著名的作家、演員、翻譯家和劇作家。20歲時,她在電影《聖女貞德的審叛》中曾扮演貞德,其文學作品多次獲獎,久負盛名。

在演講中,我重點介紹了大手印文化的超越智慧對文學的靈性滋養。因為當代人的靈魂已經陷入了熱惱和焦慮之中,物欲的膨脹及人心的浮躁,給這個世界帶來許多不安定因素。一方面,許多人陷於熱惱和焦慮,不能自拔。他們非常需要心靈的滋養;另一方面,那些有益的文化滋養卻早已塵封,無人問津了。在心靈滋養的供應和需求之間,出現了明顯的斷裂。

在中國作協張濤先生和翻譯的建議下,我沒有讀備好的稿子,而做了即興發言。演講很成功,現場氣氛非常熱烈。我於是有了很多漢學家朋友。巴黎第七大學的教授、老舍研究專家、漢學家保樂•巴迪先生單獨宴請我,還要請我去他家做客。法國人一向很有優越感。他們以個人名義的宴請和請到家中做客,就意味著他認可了你。

從法國回來後,法國漢學家柳煙(音譯)來信稱:“我非常喜歡你的小說,也很喜歡你寫的那些又偏僻又經常比人類偉大的風景,使我心裏感到十分平靜。如在道家思想中,如在一幅山水畫中,人占的位置很渺小,如一滴水那麽微小,才不去迫害他自己和他人的環境。所以,我很愛看您寫的大自然的美妙和神奇,它們都富有詩意。您的甘肅老家離巴黎都市的吵鬧很遠,離我們也很遠,但幸好,通過文學的存在,可以縮短距離,也可以讓我們感覺到什麽邊界都沒有了。”

說出以上事實,僅僅是想告訴讀者,在我們身邊,其實有許多能夠普世化的、能為世界認可的好東西。只是我們自己閉了眼睛,沒有去發現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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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國,我的演講題目是“文學與靈性”。後面的文字中,也滲入了這方面的內容。

靈性就是超越後的“自由”。自由超越了任何人類的概念、限制以及諸多的標準。超越是大手印文化的主要特質。

本書中的黑歌手想實現的,其實也是超越,他演唱的《娑薩朗》詩史,也是靈性的產物。

超越的追求源於孤獨。而真正的孤獨,源於靈魂的明白和無奈。

我也曾陷入孤獨。我想建立永恒和不朽,但這個世界上卻沒有永恒。我們找不到永恒,我們沒有任何辦法留住眼前的一切,我們無法建立歲月毀不掉的東西。這樣,我的追求和世界的本質之間就構成了巨大的反差,這就是我的孤獨。我解決不了這個問題,許多作家解決不了這個問題,許多偉大的哲學家解決不了這個問題。所以,他們孤獨,他們痛苦。他們覺得這個世界飛快地向我們不知道的地方消失而去,我們沒有辦法留住它,沒有辦法留住哪怕一丁點兒我們願意留住的存在。正是這樣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造成了我以前的孤獨。所以,我很長時間沒有辦法寫作,因為我找不到寫作的意義。雖然我覺得這個世界可能會讓我的作品永恒,但我知道這個世界都不知道能存在到什麽時候。因為人類制造了那麽多的可以毀滅這個地球無數次的核武器和原子彈;因為這個地球上的許許多多的人在瘋狂地掠奪地球的資源,破壞著我們的家園。前些天,一個朋友告訴我,威尼斯的水平面上升了,那個美麗的城市也許在不久之後就會成為水下城市。這個世界飛快地消失到我們不知道的所在,而我們卻想建立永恒。

這是許多智者不能不面對的一個命運悖論。

這也是人類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所以,我們是孤獨的。真正的孤獨不是掙不到很多的錢,不是得不到利益,不是得不到名聲,也不是電視、網絡對作家和紙媒體的擠壓,不是這個。這種心外的東西造就不了孤獨。孤獨是發自內心的東西,跟外部世界關系不大。當一個作家非常在乎世界對你的看法時,說明他已經墮落了。他想追求美貌的女孩子,得不到時,他可能痛苦;他想擁有很多的金錢,想成為比爾•蓋茨,而不能如願的時候,他也可能失落。像他們的這種失落情緒不是孤獨。孤獨是一種境界,是一種很高的境界。耶穌想愛人類,他想博愛,但這個世界卻容不下他,要把他釘死在十字架上的時候,他是孤獨的。他會說,神呀,原諒他們吧,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這就是孤獨;在菩提樹下覺悟的釋迦牟尼,看到世上許許多多的人被一種虛幻的、正在消失的假象所迷惑,心中充滿了貪婪、仇恨和愚昧。他覺得不能馬上讓這些人明白真理解除痛苦時,他是孤獨的。當中國的孔子想向整個世界宣揚他的“仁愛”、卻又不得不像喪家狗那樣流竄的時候,他是孤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