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姐婆的娑薩朗(第4/6頁)

當然,最好是雪後了――可惜她只能在電視上看到雪。最好,再刮絲兒風——那種沒有丁點兒塵土的風。她把床弄得熱乎乎的,掩了小屋門。雪後格外燦爛的太陽光亮晃晃地從窗裏射進,照到大紅大紅的緞被子上。丈夫就偎了被子看書。小星星一樣可愛的兒子就在炕頭堆積木。她呢,就陶醉在溫馨裏織毛衣。忽爾,望一眼看書的丈夫;忽爾,嗔一聲調皮的兒子。旁邊是火爐。爐上正燉著羊肉,“咕嘟——”一聲,“咕嘟——”一聲。丈夫則“嘩——,嘩——”地翻書……。

這是紫曉盼了半世的一個家庭之夢。

5

可常昊不看書。常昊像許多溫州人一樣,對那些看不到眼前實惠、卻對人生有大益的學問不感興趣。沒辦法,這也成為一種基因了。許多時候,人是很難超越環境的。

常昊只有在睡不著覺時才看書。書是常昊的摧眠藥。紫曉最遺憾的就是這一點,但也沒法。便想,讀書也不一定有用,讀通了當然好。要是讀不通,成個半吊子書呆子,反叫人倒胃口了。紫曉喜歡讀書人,喜歡那種書卷氣。但不喜歡書呆子。

紫曉最看不起的是那種酸溜溜咬文嚼字的玩藝兒。戴個鏡兒,哼哼嚀嚀,弱不禁風,口中放些莫明其妙的文屁。

最討厭。

紫曉喜歡靈非那樣的人,咋也看不膩,書卷味兒總是滲出他的屠夫外表,叫人迷醉。

紫曉給常昊熱牛奶。爐火正紅,一暈暈的灼熱蕩向紫曉。紫曉看常昊洗臉,看常昊刷牙。常昊捧水洗臉時很響地吹氣,吹出噗噗的聲音。這個習慣很好笑。紫曉多次提醒,常昊總是改不了。

洗完臉,常昊說:“叫你猜個謎語:一頭光禿禿,一頭毛乎乎。插到肉裏頭,吐出白乎乎。打一生活行為。”

常昊老說這類話,顯出一副流裏流氣來。紫曉喜歡他這樣。紫曉不喜歡太木呐的男人。但常昊總給人一種不安全感。紫曉覺得,常昊一定會在別的女人前也表演這一套。肯定的。常昊曾在梁子面前吹噓,說自己玩過幾百個女孩。雖然有點兒誇張,但常昊肯定玩過別的女孩。他最愛誇耀的,便是這一點。在跟朋友聚會時,他時不時就會冒出一句:“你一晚上來幾次?”有時,也會問一些女孩:“你男朋友功夫咋樣?”有時,常昊也會問紫曉,要是他街上碰到一個性感的女孩,他想操時,咋辦?紫曉便笑著說:那隨你了,別太壓抑了你。

紫曉很奇怪,她似乎不在乎常昊的過去。她不吃常昊的醋。她就是在不吃常昊的醋這一點上,才懷疑自己不愛常昊。

“刷牙。”紫曉回答了常昊的謎語。

“喲,你知道。”常昊笑了。他掏出煙,點一支,美美地吸。

6

紫曉把熱好的牛奶放在常昊面前。她希望自己吃常昊的醋。

吃醋是愛的標志。

據說,檢驗一個人是否是真愛的唯一標準是看他(她)吃不吃醋。這是一本雜志上說的。也許有道理。但按這一理論來檢驗,紫曉不愛常昊。她只是喜歡對方而已。紫曉很傷心這個結論。但無法,她無法強迫自己吃常昊的醋。

叫紫曉最傷心的是:每次,常昊與她做愛時,必定要叫她說一些黃色話,而且要像上學時作文老師要求的那樣:過程詳細,敘述生動,情景交融。紫曉達不到常昊要求的程度,就輕描淡寫地應付幾句。但心裏,總是別扭。

常昊也談自己的艷遇,談每次感覺的不同。常昊談得很細。常昊能談出那種味道。常昊用鄉下人才用的那種很粗的語匯敘述過程,叫紫曉感到很刺激。

紫曉就是在那時才傷心地發現:她不吃常昊的醋。

她只是像看黃色錄相一樣把常昊談的情節當成了“別人”的表演。“他”當然不是自己的丈夫。“他”在講別人的故事。

紫曉只是很吃驚:不愛看書的常昊,咋掌握了那麽多的傳神語匯?

7

常昊喝牛奶的姿勢很優雅。有時,常昊也會注意自己的姿勢。常昊的一切都像表演給人看。紫曉能看出那種表演的痕跡。

紫曉自然喜歡看常昊的表演。但紫曉總是清醒地知道:那一切,是在表演。就像看劉德華主演的電影一樣,無論主人公是什麽身份,她看到的,只是劉德華在表演。他擰著嘴,裝出一種瀟灑模樣。那怕角色是個邋遢鬼,你看到的,也是擰著嘴瀟灑的劉德華。

他總是進不了角色,總是在表演自己。

所以紫曉喜歡成龍。她喜歡成龍至情至性的投入。每個角色裏都沒有成龍。只有他演的活著的人。

紫曉多希望常昊能至情至性地把心捧出啊,哪怕粗些,哪怕野些,至情至性,自然流露。可是不。常昊只有在床上才露出本性。紫曉喜歡床上的常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