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姐婆的娑薩朗(第2/6頁)

後來,從那本《奶格瑪秘傳》中,她發現了一首“奶格金剛偈句”。其內容是,

諸法現象顯,其實為虛幻。

禪修其體性,也是為虛幻。

真實佛果位,究竟亦為幻。

緣為虔誠故,離執而解脫。

姐婆小時候教她的木魚歌中,也有相似的內容,翻譯成白話文就是――

那紛紛擾擾的花花世界,

其實不過是心的幻影;

那禪修時追求的殊勝覺受,

也不過是空谷的回聲;

那萬千人追求的佛的證果,

究竟看何曾有永恒的實體?

因為有虔誠的光道相連,

我們才到達自由的幻城。

除了翻譯時的不同文字外現,兩者的精神內涵則驚人的相似。後來,她發現,姐婆教她的木魚歌,都在《奶格瑪秘傳》中有相似的內容。

姐婆還教了一種奇怪的木魚歌。那歌兒只有音,並不知道是什麽字。姐婆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教她唱那種歌兒。雖然她一直不知道歌中的意思,但她還是一直唱著。因為那歌的韻律很美,像天籟一樣,能帶給她一種異樣的清涼。

歌的內容很多,有煙海般的意韻和內涵,但她終於記熟了它們。小時候的東西記得最牢。後來的大學裏,紫曉記不住許多考試內容,卻一直忘不了姐婆教她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天籟般的木魚歌。

記得姐婆說,不懂意思不要緊,將來因緣成熟後就會懂的。那時,她當然不知道,姐婆教她的歌,其實是西夏文的音譯。她更沒想到,還在她懵懵懂懂的時候,姐婆就將一個巨大的使命賦予了她。

後來,姐婆到了娑薩朗。姐婆相信世上有個娑薩朗。姐婆常打座,常念“奶格瑪千諾”,念了四五十年。一天,她安頓好了家務,說奶格瑪和紅白空行母來接她。

就走了。

想到姐婆“走了”的時候,紫曉的心裏有點憋。一股酸酸的感覺湧向鼻頭。

姐婆是坐著走的,很安詳,連顏色都沒變,臉紅樸樸的,似在微微地笑。紫曉不信姐婆走了,就“姐婆”“姐婆”地叫。可姐婆總是笑,不應她。媽說:“傻丫頭,別叫了,你姐婆走了。”紫曉就問:姐婆到哪兒去了?她啥時回來?

媽就告訴她,姐婆再也回不來了。

走了,就是死了。媽說。

那時的紫曉還以為死多可怕呢,就整天地念叨:為什麽會死?為什麽會死?她想逃過死去。可不知咋個逃法。夜裏也合不了眼。她想,是不是快快地跑,死就攆不上自己了?

後來,她才知道:死是個很大的黑洞。誰都會被吸進去的。一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紫曉記得,自己忽然長大了,知道了人會死。

可人為什麽會死?她問媽,媽也答不上。後來,紫曉才知道,這問題,答不上的人多著呢。他們只會說,活了,當然要死。再後來,紫曉才知道,這是最好的答案。要是不活,就再也死不了了。再後來,遇到了黑歌手,紫曉才知道,死其實也沒啥可怕的。

望著姐婆微笑的核桃臉。紫曉不信姐婆走了。姐婆老說:“曉兒,好乖乖,快些長大。長大了,嫁個好女婿兒,賣上一大包奶糖,叫姐婆吃。”姐婆說這話時,也鬼鬼地笑。姐婆不騙人。她怎麽會走了?

紫曉於是就哭。紫曉哭得很兇。紫曉一哭,她就知道姐婆走了。因為姐婆最見不得她哭。紫曉一哭,姐婆就癟了嘴:乖乖,乖乖,我的乖乖。手忙腳亂個不停,恨不得掏了心,給紫曉包餃子;或幹脆把紫曉含在嘴裏。

知道姐婆走了的時候,紫曉就更兇地哭。

她知道,走了,就是死了,就是再也見不上姐婆了,再也沒人叫紫曉“乖乖”了,再也沒人講牛郎織女了,再也沒個鬼鬼地笑的姐婆了,再也沒個“咯吱”著逗她的姐婆了。

可村裏人都說,姐婆修成了。一說,媽就抹了淚嘆息。

紫曉不知道“修成”是什麽意思?有人就解釋說是去了娑薩朗。那裏沒有痛苦,沒有煩惱。人都坐在蓮花裏,想什麽,就有什麽,清涼,快樂,再也不到這個“五濁惡世”來了。

紫曉就想,姐婆肯定是到賣火柴的小女孩的外婆那兒了。書上寫那兒也沒有痛苦,沒有寒冷,沒有饑餓,沒有憂愁。紫曉想,有一天,姐婆肯定也來接她。

姐婆最疼她。

想起姐婆的時候,紫曉就唱姐婆教她的歌。每當唱起那歌的時候,她就會融入一種善美的旋律中,漸漸地消解了自己。那時,她每每在無我的時分看到姐婆,只是她發現,她看到的,是年輕時的姐婆,那模樣很年輕,很美麗,甚至有些不像姐婆了。後來的某一天,紫曉才知道,她便是奶格瑪。

3

紫曉領結婚證的那一天,是個風天。

那天,紫曉很幸福。她說,風天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