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邁倫像一只老邁病重的烏鴉一樣盤坐在餐桌的一頭,用叉子撥弄著自己的晚飯。他的雙眼因為長期的藥物和飲酒而深深凹陷,蒙上了一層不健康的渾濁。他似乎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情緒之中,眼神不安地在奧莉薇亞和柯爾,那個孩子,還有波頓之間瞟來瞟去。他今天晚上喝酒喝得更兇了,有什麽東西已經徹底改變了他。聽著窗外呼嘯的風聲,感受著暴風雪越來越近的腳步,奧莉薇亞似乎聽到了一個神秘的、無形的鐘在嘀嗒,嘀嗒走動著。

柯爾坐在他父親的右手邊,波頓則坐到了奧莉薇亞身邊的椅子上。托莉坐在奧莉薇亞的對面,用手忿忿地扯著亞麻白色餐巾的一角,渾身都透著怨氣。

奧莉薇亞的心中升起一股愧疚。她瞟了一眼柯爾,發現他也正舉著一杯勃根地葡萄酒,從濃密的睫毛下靜靜凝視著她。雖然食物還是和往常一樣美味,但是與隔壁幾桌的歡聲笑語不同,他們這一桌的氣氛有些死氣沉沉。

“今天的大廚不錯。”柯爾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後把它放在了盤子旁邊。

“前菜的鱒魚是從湖裏釣上來的,”奧莉薇亞試著活躍氣氛。“野味是從隔壁的牧場裏打來的,烤蔬菜是廚房後面的花園裏自己種的。”

“你母親以前開墾的一片蔬菜園,”邁倫含糊地對柯爾道,然後伸手拿起了今晚的第三杯紅酒。“就是我們買了第一批小雞回來的時候,她親手翻了土,從蓄水池裏挑水來灌溉,然後在後面的圍欄下種下了豌豆,很快就爬滿了圍欄。”

柯爾舉著玻璃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轉過頭看向自己的父親。

“那片菜園現在是詹森·陳在打理。”奧莉薇亞插話進來,想要緩解兩人之間緊張的氣氛。

金把桌子上前菜的盤子收走,然後開始上主菜了。撒迦利亞又從吧台後面端出兩只酒杯放到了桌子上,一杯白酒,一杯紅酒。音樂正好,其他桌子上的氣氛也愈發酣暢,一直不停地有笑聲傳過來。寒風將百葉窗吹得咯吱作響,煙囪裏沖下來的風將壁爐裏的火焰吹得又晃了晃。

奧莉薇亞擡起頭,對上了托莉的視線。她一直死死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感覺怎麽樣,托莉?”奧莉薇亞問道,“你喜歡鱒魚嗎?”

“還可以。”她又偷偷瞥了父親一眼,然後才低下頭把注意力放回盤子裏堆起來的食物上。奧莉薇亞轉頭又對上了柯爾的目光,兩人之間似乎有什麽難以言說的東西在悄悄發酵。

她不禁吞咽了一下口水。

“波頓,”柯爾突然開口道,拿過紅酒瓶給他把杯子加滿。“奧莉薇亞說你最近退休了。”

波頓微微繃直了身體。“是的。”

“你以前是幹什麽的?”他說著給奧莉薇亞也加了一點酒。她用熾熱的目光疑惑地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顧問。”波頓說。

托莉的刀子突然掉到了地板上,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她只是張著嘴,目瞪口呆地盯著自己的父親看。

“把它撿起來,托莉。”波頓嚴厲地說。

“不,不用,沒關系的,”奧莉薇亞趕緊開口道,“就讓它在那兒吧。金,很抱歉,”她對著吧台後面的金大聲說,“能請你再拿一把餐刀過來嗎?”

金小跑著進了廚房。

“顧問?”柯爾切著盤子裏的食物,把它們分成一塊塊剛好能一口吃進去的大小。奧莉薇亞沉下了臉,但是他裝作沒有看到。

“社會保障體系方面的。”

托莉突然推開了凳子,猛地站起身來。

“我要回小木屋去睡覺了,太累了。”她說著拔腿朝門廊走去。

“托莉,”他大吼道,“回來坐下。有點禮貌。”

“憑什麽!我為什麽要假裝?你又在裝什麽?我不想在這裏多呆一秒了。”

奧莉薇亞也匆忙站起來。“托莉,過來,在火邊坐著烤烤火吧?金會給你拿甜點來的。”

她的怒火轉移到了奧莉薇亞身上。“我又為什麽要聽你的?你又不是我媽媽。還有,你一直以來到底是怎麽忍受脖子上那個醜陋的疤痕的?就是你一直想遮住的那個?”

這一桌子的人突然間都變得鴉雀無聲,只聽得到木柴噼啪燃燒的聲音。就連另外一桌聊得歡暢的人都停了下來。寒風拍打著整間房子。

柯爾站起來正要插話,奧莉薇亞卻靜靜地開口了。“這是一次捉螃蟹的時候發生的意外留下的。我以前在荷蘭港做季工,結果在他們把捕螃蟹的網拉起來的時候被纏住了。”她擠出一個笑容。“我很幸運才能活下來。”

托莉盯著她,臉上的表情掙紮不已。她很想說奧莉薇亞很酷,但是又不得不捍衛自己的母親。她的嘴唇顫抖著,垂在身體兩側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最終還是轉過身走到門廊,抓起自己的外套,猛地拉開了大門,然後走進了一片夜色之中。旅館的大門在她身後重重地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