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一日星期五

最後一班公交車把比阿特麗斯載到多麗絲住的那條街的盡頭放下。她的提包很重,裏面塞滿了馬科斯的文档和鑰匙。現在誰是小偷?想到有了某種東西可以交換她姨媽的鑰匙,她略微感到寬慰。這也就是說,如果她再有機會見到馬科斯的話。

比阿特麗斯的眼睛盯著雙腳,攀登彎彎曲曲的樓梯朝她姨媽的房門走去。直至她到達最上面的一段樓梯時,她才發現房門沒有關。一道銀白色的燈光正朝她射來。她呆住了。她知道自己沒有忘記鎖門,她出門總是關燈的。她一手捂住嘴巴雙膝跪在了台階上。公寓的墻壁像紙一樣薄,房間非常窄小。她屏住呼吸傾聽著。當她注意觀察門道裏是否有人影晃動時,她的心怦怦直跳。

幾分鐘過去後,她手膝並用爬完最後三個台階,將門再開大了些。房間裏她睡覺的地方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長沙發上的靠墊被扔到地上,小廚房裏的三個抽屜被拉出,裏面的東西被傾倒在地上。冰箱門敞開著。地上到處都是紙張、鍋碗瓢勺和銀餐具。

她驚呆了。她所有的衣服都被野蠻地從衣架上扯了下來,堆在取暖器旁邊的地上。多麗絲房間的臥床被掀起來靠在一堵墻上,舊被子和床單被從床墊上撕下來。梳妝台的抽屜被砸碎在房間的四周。多麗絲被踐踏過的內衣內褲遮沒了地板。壁櫥的門被打開,裏面所有的東西都被拋了出來。貂皮衣服、花呢套裝、帽子盒、中高跟長筒靴都在床邊撂成齊膝高的一堆。

比阿特麗斯憐惜地抓起那件皮外衣。如果是竊賊的話肯定會偷走貂皮大衣。這實在令人無法理解!她從地板上撿起多麗絲和艾琳年輕時的合影。玻璃碎裂了。她捧著照片框和貂皮大衣,腳一軟跪倒在地上。

一個被摔碎在地上的梳妝台空抽屜就在她的身邊。比阿特麗斯呆呆地看著它,直至眼淚模糊了眼睛。誰會幹這種事?為什麽?突然,她想起了什麽。她姨母的信件和銀行文档不見了。她查看了靠在墻壁上床墊的背面,還有地板四周,哪裏都不見它們的蹤影,然而,她離家時將它們都留在了床上,一眼就能看見。

比阿特麗斯退出姨媽的臥室。廚房的幾個抽屜、一些靠墊、浴室裏的藥品櫃——它們全被弄空,丟棄在地上。有人在尋找什麽東西。她姨媽的手提包被拉開丟在了長沙發的架子上,其襯裏被撕開,縫口被割開。甚至她的香煙盒也被扯開。比阿特麗斯意識到姨媽的鑰匙圈也不見了。這時,那把被馬科斯偷去的貴重物品保管箱鑰匙在她的腦海裏閃現。

她不能待在這裏,有人偷了多麗絲的鑰匙。他們也許還會回來。他們也許已經注意到多麗絲不是單獨生活的。比阿特麗斯從地上抓起自己的舊提箱,將所有可以裝進箱裏的衣服和化妝品都塞了進去,用盡全力將它關上,然後拖著它走向敞開的房門。戶外冰冷的空氣已經開始灌滿房間,但比阿特麗斯一點也感覺不到寒冷。她使勁拖著裝得滿滿的箱子嘭嘭撞擊著台階下了樓梯,走進雪地。她又奔回到敞開的房門,環顧房間裏被毀壞的各種內部物品,隨後砰的關上了門。

手提箱在她身後的雪地上留下了一條拖痕,直至她抵達街道的盡頭。她姨媽曾經工作過的卡拉布拉小餐館還在營業。她沒有任何能夠想到的可以去投奔的其他地方。她提起沉重的箱子,試圖保持幾分鎮靜去走完到餐廳的半條街。

比阿特麗斯推開餐館的大門,一股溫暖的氣流和後堂油炸的噝噝聲撲面而來。餐館裏有一半座位上有顧客。比阿特麗斯費力地走到一個火車座跟前,將塞得過滿的箱子推到餐桌底下,一下癱坐在塑料座椅上,把頭枕在咖啡汙跡斑斑的福米加塑料貼面桌上。

幾分鐘後,一雙畸形的鞋子出現在她的身邊。是格萊迪斯來了。

“比阿特麗斯,寶貝,你怎麽啦?你姨媽的病情怎樣啊?”

比阿特麗斯擡起頭,勉強淡淡地一笑。

老婦人點點頭,將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要不要我給你端點吃的,寶貝?餐館買單。”

“湯?”

“馬上就來。”格萊迪斯用手捏了一下她的肩膀後離開了。

她身邊四周的空間紛雜斑斕,充滿著各種極其強烈的味道和聲音,還有發聲的黃色燈光。她意識到自己也許要嘔吐了,於是就用雙手抱著腦袋。她不能報警。她能對他們說些什麽?她被搶劫了,但是竊賊只拿走了一些舊的情書和鑰匙。她甚至沒有證據說明她居住在那裏——她沒有出錢租借。更加糟糕是,她獨自生活根本就不合法,嚴格按法律講的話,她還是個未成年人。警察也許會將她帶走,送到一個收養家庭,或者更糟糕的地方。她用手掌擦拭眼睛以止住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