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大半夜都沒睡著,只得天一亮就起床,光著腳徑直穿過庭園。草葉上掛著露珠,濕漉漉的,雙腳冰冷。街兩邊我都望了望。空無一人。我抓起郵遞員扔在門前的報紙。拉蒙特發了一篇有關巨人城市公園競選活動的報道,不痛不癢的。回到屋裏,我煮著咖啡,決定妥協,就算是為了老爸。我不去市中心,要到麥克那裏去完成那部片子的編輯,可能要兩三天時間;然後再考慮究竟咋辦。清洗茶杯時,只見一輛紅色的本田轉過街角。車停後,大衛從裏面下來,穿著休閑牛仔褲和綠T恤。我的脈搏頓時加快。他還沒敲門,我就把門打開了。

“這趟旅行怎麽樣啊?”

“很不錯,”我撒謊道,同時跨出門外。“回來就不爽了。”我說了父親的遭遇。

他一臉震驚。“我能幫你做點什麽?”

“什麽也不能。”

我考慮過告訴他那輛卡特拉斯的嫌疑。可是,除了那封簡短的電郵,大衛對砸腦袋一無所知。他沒必要卷進來。

“他還在醫院裏嗎?”

“還要住一天。”我走過去卷開澆水的軟管子。“真的,他沒事兒。”

他點點頭。接著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然後——

“那天我去了鋼廠。”

“艾弗森公司?”

“就是昨天。還圍著鐵絲網。我翻了進去,逛了一陣;透過窗子向裏看了看。”

我打開管子上的開關,想象著他從塵土中爬行而過,一個小男孩探索禁區的情景。——我差點兒笑了。

“你知道嗎,非常奇怪。我幾乎感受到了我母親就在現場。因為就在那同一個地方,她度過了如此之久的時光。”他雙頰泛紅,兩眼放光。我只得把目光移開。“艾弗森白手起家,能夠做到那麽大,絕非泛泛之輩。”他一腳跨過軟水管。“你一直在調查他。他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我把水管噴頭對著鳳仙花。“不知道。如果你問我,我的回答就是,他有點兒像那種20世紀的強盜式資本家。”我調整了一下噴頭。

“你有沒有他的照片?”

我一下握緊了水管。“你知道的,我應該沒有。”他為什麽要問這些?他究竟為什麽來這兒?他已經清楚地表明想要與我有什麽樣的關系——或是不想與我有什麽樣的關系。我並不擅長做“朋友”。他應該返回費城。我擡起頭。“大衛,有一些——”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心思,立即打斷了我的話。“艾利,我來這兒不是為了這些。”

終於轉入正題。女友?未婚妻?

“我想解釋那晚的事。”

我把臉轉開。“不必。”

“不,有必要。沒有別人,艾利。”

我呆住了。

“是因為,呃,我人到中年,從沒想到過在生命中的這個節點上還會遇到你這樣的人。這段時間我一直專注於自己的身世,不敢信任他人——唉,上帝呀,真的很難……”

管子在地上胡亂地噴灑著水花。

“你的父親,女兒。你吸引著人們。他們似乎是飛蛾你是火焰。你在你周圍營造了家庭感。”

“我沒——”

“請讓我說完。並不僅僅是你的父親,你的女兒。就連你的花匠——”

“他是我朋友。”

“我正是這個意思。你把每一個人都變成了你的家人。而我……我想成為其中的一員。”

心跳頓時狂暴起來。

“可我——我的意思是——當我知道了你父親和我母親之間的事以後,我就——”

“你知道他們的事?”

“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的時候,是很難偽裝的。全都寫在你父親的臉上。這就是那天晚上我離開的原因。我當時不知道你的感受,你是否在乎。我確實害怕。”

鳳仙花周圍已經成了泥潭,水珠噴過了門前的台階。

我彎腰關掉了水管。

“原來如此!當時你害怕我會如何反應,現在就不怕了?”

“我很恐慌。但我後來決定,如果有機會——任何贏得你的感情的機會——我都要爭取,不管我們的父母發生過什麽。”

我手臂上直冒雞皮疙瘩。我走向門口,把門拉開,伸出手去。

他牽住了,跟我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