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還沒開出艾森豪威爾大道1,爸爸和大衛就聊得像老朋友一樣了。車頭轉向南邊時,爸爸已經高興得搓著雙手——他很多年沒有這樣興奮了。

“這裏就是郎代爾,孩子,”他說。“曾經是芝加哥猶太人生活的中心。”

我們經過一棟棟燒焦了的大樓,只見到處是廢棄的空地,遍地垃圾和生銹的垃圾桶,還看見一個家電包裝箱。郎代爾在騷亂中被洗劫一空,破壞殆盡;四十年過去了,傷痕依舊,滿目瘡痍。

“看到那兒了嗎?”我們經過一家麥當勞時,爸爸搖下車窗。麥當勞光鮮亮麗的店面與周圍的臟亂環境極不協調。“米勒酒吧的台球廳過去就在那兒。”他指著那家餐館前面的人行道說。“這是我第一次遇見你母親的地方,大衛;就在羅斯福大街與科德茲大街之間,一個星期天的下午。”

我減慢車速,讓大衛好好地看看。

“你是在台球廳遇到我母親的?”

“她只是路過,”爸爸連忙回答。

我偷偷瞟了一眼後視鏡。鏡中陰影掩蓋了大衛的表情。我們沿著科德茲大街繼續向南駛向奧格登大街,只見一棟破爛的大樓前,有一塊牌子上寫著:主耶穌基督教堂。從前,這兒肯定是該社區最高雅神聖的建築,現在它那帶有格子形圖案的檐板已經搖搖欲墜,墻壁上塗滿了狂亂書寫的彩虹色縮略語字母。

“那就是道格拉斯公園大禮堂,意地緒語劇場所在地。我認識那裏的一位女演員。”

“就是砸腦袋的女友嗎?”我問道。“被納粹頭子殺害的那位?”

爸爸點了點頭。我看過去。裏面的墻壁已經坍塌,只剩下木頭的墻骨,裸露的管子與電線。窗戶倒塌之處,碎玻璃上陽光跳蕩。

爸爸要我駛向奧爾巴尼大道——此時他的情緒開始低落。我們停在一座長長的棕色磚木結構大樓前,大樓正面有一個十字架,十字架上方寫著:

聖心之家。

“還在這兒,”爸爸低聲道。“這裏曾經是猶太孤兒院。大衛,你母親在這兒住過,後來才搬到了泰特曼公寓。”

大衛把頭伸出了車窗。

我們掉頭回到了道格拉斯林蔭道。這條寬闊的四車道風景優美,路中間是一個安全島,路兩邊樹木成蔭,枝葉茂密。我想象著很多年以前的情景:這些人行道上,情侶們漫步閑談,身穿連衣裙的女士們打著陽傘,孩子們蹦蹦跳跳地跟在身後。

“瞧,”爸爸指著一座四四方方的磚混建築,那是郎代爾社區學院。“這是猶太人的大學。那一年夏天你母親和我曾在樓頂上跳舞。”

“你和我母親?”大衛的聲音中帶著懷疑。

我臉色一變——爸爸不該說這些。

他肯定也意識到了。“那時她還沒遇到你父親,”他吞吞吐吐地說。“你母親和我……一起度過了一段時光。”

我又偷偷地瞄了一眼後視鏡——大衛面無表情。

“看看街對面,大衛,”我連忙插話道。“那裏過去是希伯來2神學院。”我指著一座花崗石建築,入口處裝飾著陶立克圓柱3。“我們制作《歡慶芝加哥》時拍了它一些鏡頭。”

“全中西部4的男孩兒都來這裏學習呢。”老爸明白了我的意圖,順著我的話說道。“不過,他們和其他猶太人一樣,25年前就搬到北邊去了。”

車子繼續前行。

“對了,我女兒可是位很有才華的導演,她給你說過嗎?”

“制片人,爸。我給他說過的。”

“她給你說過在為誰拍片嗎?”

“爸——”

“為瑪麗安·艾弗森拍競選宣傳片,”他驕傲地說。

“就是那位競選聯邦參議員的。”爸爸好像忘記了他對共和黨的反感。

“我母親曾經在一位名叫艾弗森的男子手下工作過,”大衛說。“他有一家鋼鐵廠。這位女士是他的親屬嗎?”

“他的女兒。”我說。

“我母親對他評價很高;你正在為他的女兒拍片?”他的臉色開朗起來。“太巧了。”

車子轉過街角,我不禁想起發生在我身上的這一連串巧合:砸腦袋、萊爾·戈特利布,現在又是艾弗森一家。感覺這一切正是榮格心理分析學研究的內容。

老爸示意我停在索亞大街一棟三層樓的建築前面:泰特曼公寓。我熄了火。爸爸下了車,望著最上面那一層的一扇窗戶。大衛下車後,爸爸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然後指著那上面。的房間。他倆凝視著那兒,誰也沒吭聲。

回到車裏,我們繞回道格拉斯林蔭道。經過一棟磚混結構的公寓大樓時,爸爸又說:“你父親上了前線,你母親就搬到了這兒。”這座大樓裝飾著白色的線腳,風格雄偉壯麗。

我放慢了車速。這是座四層的樓房,窗戶間隔較大,表明房間寬敞,天花板很高。門口兩側立著圓柱,大樓的圍墻是鐵柵欄。“與孤兒院相比,簡直是天堂了。”我說道。“泰特曼也是。她怎麽住得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