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周五夜裏,邁克來接我時,夜色正濃,昆蟲已經睡去,鳥兒尚還未蘇醒,大地一片沉寂。趁著與瑪麗安見面前的幾個小時,我們出發去拍攝一些幕後花絮。邁克有個朋友,在伊利諾伊州的哈佛鎮附近有個30英畝的農場,我們打算在那兒拍攝破曉時分的牧場美景。

邁克把他那輛超大福特遠征車裏的座椅、立體聲揚聲器和杯架卸了,差不多全部用來裝了大型金屬器材箱。這輛廂式車給我的感覺就像一架小型運輸機。我擠進去,緊挨著相機箱和錄音師。邁克的攝影師遞給我一杯咖啡。

“祝福你,我的孩子。”我從他手裏接過紙杯。他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然後合攏雙手。

一下公路,我們就駛上一條鄉村馬路。車頭燈偶爾掃過農場、谷倉,或街邊小店,除此之外,四周大都是嫩玉米田和大豆田,它們在黑暗裏無限延伸,猶如沒有邊界而不斷膨脹的宇宙。我不停轉身往後看,總感覺會有輛褐色汽車在後面跟著,卻什麽也沒看見,只有空闊的夜色。我們在一條泥土路上停了下來,泥路將玉米田一分為二。這時天色稍稍變亮,漆黑轉為木炭黑,一只鳥兒發出微弱的啁啾聲。

邁克和員工們從車上卸下器材。我把喝完的咖啡紙杯收集起來,扔進塑料袋。

“雖然我不想承認。”我雙手在褲子上擦拭了下。“但確實搞不清楚哪兒是東邊。”

邁克沒有回答我。

“邁克?”

他把相機裝在三腳架上,然後繞了個大圈轉過身來面向我,手掌往上一攤。

“還指望你呢。”

我想過帶一個指南針的,但那又顯得不相信麥克能考慮周到。制片人應該相信自己的團隊。真該死,早知這樣我就該聽從直覺。我朝車廂走去。

“逗你的。”邁克咯咯地笑著說。

我轉過身來,見他從牛仔褲口袋裏掏出一個指南針。

“可別再這樣了。”我跌靠在一根柵欄柱上。

“對我有點信心嘛。”他把指南針遞給我。“給,你負責日出的位置。確保它正好從”——他指過玉米地——“那裏升起。”

我看過去。遠處的空地上立著兩棵樹,高低不一,烏黑的枝幹印在地平線上,有如非洲般的異國情調。前景是腳踝那麽高的玉米梗,沿著對角線鋪開。鏡頭裏有明顯的對稱感,卻又不至極端。“你之前就來考察過,是不是?”

“差不多吧。”他聳聳肩。

為了找到最佳拍攝點,他肯定專程跑了一趟。

“太完美了!”

他笑了笑,“而且,不等你說,我用了中性密度的濾光片。光密度不是6就是9。”

這時錄音師讓我們別說話了,他要開始錄制鳥兒和小動物們蘇醒的聲音。一陣微風掃過草地,天空漸漸亮起來,那兩棵樹上的幾片指狀的紫色雲朵慢慢染上了深紅色。寒冷也逐漸散掉,只剩下幾縷薄霧纏繞著玉米梗。我們在泥路上安頓好,等著太陽出來。

幾分鐘後,天邊出現一抹紅暈。邁克打開攝影機。深紅色鑲邊的雲朵變成了金黃色,樹幹從鋼筆畫變為彩色畫,太陽掛在樹冠。我們禁不住喝起彩來。

一小時後,我們靠咖啡和甜甜圈撐著,開車去了鎮裏。哈佛鎮大約有6千人口,過去一直是乳品業中心,特別是二戰期間。戰爭結束後,雖然農業人口減少,但一家摩托羅拉工廠還支撐著這個社區的經濟。此外,為紀念該鎮的歷史,哈佛鎮每年六月都舉辦為期四天的“牛奶節”。

我們在鎮中心廣場開始拍攝。其他城市中心常有的陣亡無名軍人雕像,這裏卻見不到,只有一個名叫“哈邁達”的黑白花牛雕塑優雅地立在廣場上。廣場上聚集了一小群人,瑪麗安穿著無可挑剔的藍白色聖約翰服裝,用一把大剪刀剪斷一條長絲帶。隨即人群歡呼喝彩,一大片氣球飄上天空。我拍拍邁克的肩膀。他把鏡頭往上移,拍下了這一幕。

儀式上,瑪麗安按慣例發表了一通陳詞濫調,時間精確地控制在8秒之內,然後開始與人群展開互動。我們拿著攝像機跟著她。期間,她向一個身穿短褲和短襯衫的小女孩彎下腰,雙手握著女孩的手。女孩擡頭,用崇拜的神情朝她笑。我轉向邁克,他向我豎起大姆指。

人們情緒高漲:對農民來說,這開啟了新的季節;對工人而言,可以休息一天;孩子們因不用上學而興高采烈,相互推推攘攘。瑪麗安也很在狀態,似乎也被人群的激情所感染。成就感一定是讓人振奮的。

午休時,我們在當地麥當勞用餐。到處是引人注目的黃色、紅色和褐色塑料制品,彌漫著精心營造的歡樂氣氛。這樣的環境,是從“牛奶節”歌頌健康的氛圍中短暫逃離的好去處。我占了一張桌子,坐下來按摩自己的下顎,笑得都要抽筋了,然後打開我的巨無霸。邁克要了份沙拉和健怡可樂,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