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到星期六上午,無論經過附近哪片空地,都會看到一群群身穿鮮艷襯衫短褲、戴著護膝的少男少女們追著球跑來跑去。現在,有組織的足球賽已經成為一種孩子們不容錯過的成長儀式了。當然,父母也得跟著出來,帶著折疊椅、咖啡等,還有各自評頭論足的立場。

有個男人,是蕾切爾隊友的父親,特別能“瞎攪和”。他總要設法攪進每場比賽,在場外大聲喊叫,指揮他女兒這樣那樣。而每當他的指揮沒起到作用時,就責備他女兒。盡管那孩子是隊裏踢得最好的一個!但長此以往,恐怕幾年後,她就會是一副染著一頭藍發、抹著黑色口紅,身上到處打著各種圓環的樣子了!

大多數人認為,這家夥是把自己的積郁都發泄在孩子身上了。或許嬰兒潮1出生的人都把競爭看得太重太重了。但我覺得,他應該是還沒從越南戰爭的陰影中走出來。的確,我們這一代人對戰爭從來沒什麽好感。我們所經歷的不是像凡爾登戰役2和諾曼底登陸3那樣可稱之為“神聖”的戰爭。相反,有的只是那場不光彩的遊擊戰,我們的青年成了越共4的活靶子;還有另外一場戰爭,我們甚至懷疑是否應該參戰。三十年後,所有壓抑著的挫敗感,都由那樣的家夥發泄出來。遺憾的是,那些人並沒有因為這種發泄而變得平和一些。

場地上空徘徊著陰沉的霧氣,偶爾有冷冷的雨點打在臉上。地上有些地方還結著冰,但大部分地面已經開始變得泥濘不堪。我帶了一熱水瓶的咖啡,但這一節結束時手指還是凍得麻木了。

蕾切爾踢的是中衛。在一陣特別激烈的對抗後,她搶到了球,然後傳給前鋒,前鋒運球直下,射門得分。“好球……”我們這邊爆發出一片歡呼聲。我和其他家長一起大聲喝彩,完全不顧這種行為是否符合父母身份。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回過頭去,眼前突然一亮,頓時又泄了氣。該死!真希望我前夫不要長得那麽像凱文·科斯特納5。看來我下半輩子注定要在巴甫洛夫的“條件反射”中度過了。我沖他一笑。

巴裏回給我一個笑臉,那感覺就像在說,我知道我看起來特帥

他穿著羊絨背心、高領毛衣、牛仔褲和工作靴,的確看著不錯。事實上,他唯一不太完美的地方就是鼻子,太長太窄。但這點反而讓他的帥氣恰到好處。

“她表現得怎樣?”他看向場上。

“剛做了一個漂亮的助攻。”我如實描述。

“不愧是我的女兒。”

我忽略掉他滿是占有欲的虛榮心。“比賽結束後打算帶她去哪兒?”

“可能回我家。”

“沒特別的安排?”

巴裏聳聳肩。我換了個姿勢站立。通常,他會迫不及待地向我炫耀他為蕾切爾安排的一連串周末計劃,就好像我們在競相博得女兒的好感,而贏家就是讓她在周末晚上玩得最精疲力盡的那一方。

“你呢?”

“去我爸那裏。”

“哦。”

我盯著他:“你還好吧?”

“很好呀。”他的目光從一個守門員飛快地轉向另一個。

我雙手抱著微溫的熱水瓶。他從來不擅長說謊。

果然,他接著說,“我要跟你說點事兒。”

一陣刺痛竄過脊梁;聽說,他有了女友。我盡量做出無所謂的樣子。“說吧。”

“我可能暫時無法支付蕾切爾的撫養費。”

我就知道。“為什麽?”

“我——我最近手頭有點緊。”

我的目光飄到他後面,猜想他會說些關於婚禮、公寓和蜜月之類的話,但場地另一頭的歡呼聲打斷了我的思路。對方進球了。我們這邊紛紛發出嘆息聲。巴裏低頭看著地面。

“怎麽了?”

他猶豫了一下,說:“我有支股票虧了。”

我不知道是該松口氣還是該憤怒。“你又開始炒股了呀。”離婚前,我們開過一個網上交易的共同帳戶,屬於一家小型財團聯盟的當日交易,裏面沒多少錢,因為是心理咨詢師建議我們找點事情一起做才開的。離婚的時候關閉了那個帳戶,把錢分了。“多少?”

又一陣遲疑。“大約10萬。”

“10萬?”我叫了一聲。這一瞬間,球場邊緣的吵鬧聲突然變得空洞,好像從空管子裏傳過來似的。

“是個高科技術孵化中心,”他繼續說,“他們買了幾家新興的科技公司。但這不是他們的錯,”他謹慎地說。“那是一家很棒的投資公司。我對他們做過大量研究,他們是有這個實力的,只是市場形勢太糟了。現在他們正轉型向房地產發展。會賺回來的。”

女孩們在場地上閃過來躲過去的,像是泥海裏飄來蕩去的浮標。

“賺回來?說什麽呀,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