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一走進辦公室,就發現辦公桌和墻邊的低櫃上堆滿了小山一樣的案卷,足有四十幾本。我不禁皺了皺眉。那是有關楊震山案子的全部材料,隨著案子的終結,那些案卷已經在档案室陰暗的角落裏放了整整六年。

此刻,內勤組的艾雪正蹲在地上,拿著一塊白毛巾仔細地擦拭著上面的灰塵。她是一個手腳輕盈並且極富責任心的姑娘。我進去的時候,她擡起頭對我微微一笑。

艾雪很細心,擦完的那些案卷已經按照時間順序排列好了,我開始從頭翻閱。

我必須承認,只要我還活著,我就無法忘記楊震山的案子。根據記錄,楊震山並不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殺人最多的連環殺手,但卻無疑是手段最殘忍的連環殺手之一。由於是我親自承辦了這個案件,於是,楊震山就對我有了特殊的意義。

重新啟封那些塵封的往事,時光也仿佛倒流。

案卷裏記載著如下事實。

在一年多時間裏,卡車司機楊震山先後以嫖娼為由,與七名妓女發生關系、搶劫,並殺死了她們。楊震山殺人的手段各異,有勒死,有刀刺,還有斧砍,似乎他對工具或者手段什麽的,並沒有特殊的偏好或者研究,基本都是隨用隨取。楊震山碎屍的過程也顯得很混亂,那些屍體並沒有被分為均勻的塊數,而是被分解成大小不等、數量不一、零零散散的碎塊。唯一相同的一點是,那些可憐女人最終的命運並非以死而結束。殺人之後,楊震山用菜刀或者斧頭把她們支離成碎塊,埋在他家附近山裏的一處垃圾場裏。現場勘察記錄顯示,最近的埋屍地點離他家1350米左右,而最遠的,距離則不到兩公裏。

我仔細核對著那些證據和所有材料,由於楊震山被捕之後,認罪態度極好,幾乎是“竹筒倒豆子”般詳細陳述了自己作案的全部經過。因此,在他的配合之下,審訊和調查取證工作進行得非常順利。楊震山案,證據可謂異常充分,並能與案件事實一一吻合。殺人現場是在他家裏,我們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就在他家的廚房裏找到了作案用的匕首和斧頭,作為兇器的繩索則被隨便扔在院子裏。楊震山生性懶惰,作案之後,他只簡單清洗了現場和兇器。於是,運用簡單的技術手段,我們很輕易便在現場找到了與那些死者血型相匹配的殘留痕跡。DNA檢驗報告顯示,那些殘留痕跡,正好屬於那些受害者。

我希望從中發現我出錯的地方,從而反證那個案子的正確。在尋找的過程中,我充滿了疑惑和恐懼,我必須承認,最近發生的這三起命案之中某些基本雷同的細節,幾乎或者差點摧毀了我對自己的信心。我在心裏告誡自己,世上會有很多事情雷同或者巧合,而眼下發生的事情,正好是其中一件。但同時,我又在心裏告誡自己,除非我親自抓住兇手,否則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排除自己心中的疑惑和恐懼。畢竟,那些雷同之處正是我無法澄清的疑點,如果僅僅是工具或者方法的區別,又能證明什麽呢?所以,我必須抓住兇手,讓事實說話。

當我看到楊震山老婆蔡桂芝的口供時,太陽穴附近的位置忽然傳來一陣隱約的痛楚,我用手使勁按摩著那裏,過了好一會兒,才稍微好轉。其間,我休息了片刻,擡頭望去,我才發現天色已經完全黑透了,城市繁華璀璨的燈光,正在我的窗外炫目地升起。

蔡桂芝在交代自己為什麽會協助楊震山作案的動機時,說她懼怕楊震山,如果她不配合,生性暴虐的楊震山會殺了她。而她確信,楊震山無疑會毫不遲疑地對她下手。當我問她為什麽這麽確定時,她說,你們看看我身上的這些傷疤就知道了。我記得,艾雪在驗看完她身上的傷痕之後,罵楊震山是個十足的畜生。蔡桂芝右側的乳頭幾乎被煙頭燙煳了,左側的乳房上則殘留著幾個已經愈合或者正在愈合的燙傷傷口。而艾雪確信,其中的兩個傷口應該產生在楊震山被捕之前不久的某個時刻。但這些也不足以抵消蔡桂芝所犯下的罪惡,哪怕是萬一。蔡桂芝協助楊震山實施了以下行為:按住其中兩名受害者的手腳,協助楊震山殺害了她們,並參與了分屍過程,當楊震山對其中之一實施奸屍時,她則在自家廚房裏準備必要的分屍工具。如六年前一樣,我內心再次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憎恨,我不知道,究竟是楊震山把她變成了惡魔,還是楊震山的行為激活了她內心的惡魔,或者幹脆,她內心本就有一個蟄伏的惡魔!只不過在那一刻被復活了!

我清晰地記得,我曾問過她一個問題,當楊震山用菜刀割掉那些女人的乳頭和一部分乳房時,她是否想起過自己的痛苦。她則回答,正是因為那些痛苦,才使她縱容並幫助了楊震山的行為,她害怕同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當往事一一浮現在我腦海中時,我再次想起了楊震山領著我們去垃圾場挖掘屍體時的情景。在楊震山的臉上,我沒有看到任何一絲恐懼或者後悔之意,他的臉上,滿是冷漠的神情,他的嘴角,甚至還浮現著一絲得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