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鬼的酒吧在三裏屯附近,名字叫做“金剛酒吧”。我不知道老鬼給自己的酒吧起這個名字是否與好萊塢那個著名的電影有關。此前,我們也沒人聽說過,老鬼居然還是個動物保護主義者或者科幻迷。所以,當老鬼的酒吧開業,我們看到這酒吧居然叫“金剛酒吧”,而不是像老鬼當初設想的叫做“老警酒吧”時,我們著實吃了一驚。

忘記具體什麽時間了,反正是在老鬼還當警察的時候,他曾經和我們說過,他所希望的退休後的生活,就是把三裏屯附近他老子留給他的那座老宅子收回來,開一個屬於自己的酒吧,悠閑自在地當自己的老板。由於那所老宅子一直租給別人開酒吧,因此連裝修的錢都可以省了。而他,希望酒吧的名字叫做“老警”。顧名思義,他希望本市所有刑警,尤其是我們這幫哥們兒,成為這個酒吧的主要客戶。當然,隊裏的哥們兒自有優待,喝酒全部免單。當老鬼這麽暢想著,第一次告訴我這想法的時候,我還是個新兵蛋子,進公安局的時間不到三個月。那時,老鬼是我們那一組的組長兼我“師傅”,負責指導我把在公安大學課堂裏學到的那點知識變成實踐。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對老鬼充滿了景仰和敬畏。

某一天,老鬼的酒吧真的開業了,但老鬼卻沒有光榮退休,也不再是警察。在辦理一件繼父強奸繼女案子的過程中,老鬼情緒有點激動,不慎使用了某種法律所不允許的激烈手段,碰巧,那個歲數著實有點可觀的嫌疑人又患有心臟病,結果一命嗚呼,真是倒黴催的。不過說實話,我一直認為那個老家夥死有余辜,誰讓他在審訊過程中反復翻供,連是否強奸這一點,都一會兒說有,一會兒說沒有呢?!因此,也難怪老鬼上火。沒錯,問題不在於這老家夥是否死有余辜,而在於他不該死在老鬼或者我們的手裏。之後,老鬼被判了七年徒刑,連同他一起判刑入獄的,還有我們同一組的常海。由於我當時剛剛加入刑警,只參與了該案的筆錄工作,還沒有足夠的膽量對一個犯罪嫌疑人施以暴力,因此我被免予刑事起訴,最後以記大過處分了事。我記得,當時判決的罪名是對犯罪嫌疑人“刑訊逼供致死”。所以,當老鬼真的做了酒吧老板,而這酒吧最終沒叫“老警”的時候,我們盡管吃驚,也還都能理解。我想,這恐怕應該是我們大家共同的遺憾吧。

車在離酒吧不遠的路邊停穩。“金剛”酒吧門楣上立著的那個巨大黑色猩猩正朝我齜牙咧嘴,被四周閃爍的彩燈映襯得青面獠牙。酒吧的大門朝兩邊敞開著,我沒看見門口有殷勤拉客的服務生,這是老鬼的經營方式,他的經營理念是:願者上鉤。

進了門,我朝吧台的方向走去。

酒吧裏人很多,“嗡嗡”的人聲和音樂聲混雜在一起,顯得很嘈雜。一個抱著吉他、頭發染成橘紅色、眼皮描得烏黑的女孩正坐在角落裏的一把椅子上,唱著一首基本聽不清歌詞的歌曲,仿佛夢囈。身材彪悍、理個寸頭的老鬼正倚在吧台上,和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聊天。走到近處我依稀聽到,那外國人正操著一口生硬的中國話詢問老鬼,門口的那個黑猩猩是不是從好萊塢定做的,那麽生猛和逼真。老鬼一邊用力擺著手指,一邊大聲地說:“No,No,那是正經的中國制造。”可能老鬼說話的同時,眼角余光瞟見了我的存在,等我一走近吧台,他便對那個外國人說了聲“Sorry”,繼而朝我迎了過來。

老鬼迎上來對我說:

“聽說你最近遇到點麻煩?”

我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

“是的,不過我們好像生來就是和各種麻煩打交道的,對吧?!所以,這不值一提。”

老鬼咧著嘴對我樂,然後用調侃的口氣說:

“謊言常常會害死人的,尤其你是警察,說話更要負責任。事情好像沒你說的這麽樂觀吧?你的臉色看起來可是很糟糕。”

想起米桐,我確信老鬼沒有蒙我。我想,此刻的我肯定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我說:

“我聽說你不做警察好多年了,還這麽好打聽事?”

老鬼笑起來,說:

“來點什麽?還是老規矩?”

以前來這裏,我最多喝點啤酒,“科羅納”或者“藍帶”什麽的,但今天我想來點別的,有勁一點的。我說:

“不了,來一瓶‘芝華士’吧,只加冰,你請客。對了,要正宗的,不要‘中國制造’。”

老鬼一邊從吧台裏的酒櫃中取出一瓶洋酒,打開,一邊對我說:

“放心吧,保證原裝進口,我這兒從來不賣假貨。”

“算你有良心,沒事拿自己同胞坑著玩的,不是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