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隔壁的商業設計師

隔壁房間傳來開門的聲音。

不久,外頭有人來敲他的房門,大聲叫嚷:“佐山老弟,你回來了嗎?”

打開門,外頭是個年約三十的男子,他留著一頭散亂長發,肥腫的臉上戴著黑色粗框眼鏡,上衣是鮮艷的紅色格紋毛衣,下半身穿著肮臟的卡其色工作褲,兩腳膝蓋又紅又藍,沾滿了顏料。

“噢,是岡野大哥啊。”

佐山道夫對著訪客笑了笑,來訪的岡野正一是住在隔壁的鄰居。

“我聽到聲音,想著應該是你回來了。”

岡野有點駝背,他走進房間,隨意盤腿坐下。他的近視度數很深,眼鏡後面像是快掉出來似的眼珠正看著道夫,直沖著他笑。

“唉,一個人工作的時候,等你回來的時間也特別漫長。”

他有一口亂牙,上面沾滿泛黃的煙垢。

“太太還沒回家嗎?”

桌上的鬧鐘顯示時間已經超過十一點半。

“她二十分鐘前打了通電話給我,說是要買點吃的東西回來。”

這棟公寓的電話安裝在樓下管理員房裏,而這時間會打電話來的只有和子,也就是隔壁的商業設計師岡野的妻子,她在新宿的酒吧工作。

“她覺得這時間我一定餓了,每次都會買豬排三明治回來。你也一起來吃吧?”

“謝謝。您娶了個好太太,真是好福氣。”

“那是她認命。我不希望她再繼續現在這份工作,唉,在我做出一點成績之前,她得多忍耐了。”

“您這麽努力,相信不會等太久。您今天晚上也工作到這麽晚嗎?”

“我在畫要拿去參賽的海報,其他零碎的工作都在傍晚前處理好了。”

“您真是勤勞。”

“工作跟收入不成正比啊,只能逼自己努力多做點。唉,就當作磨煉吧。”

四年前,岡野正一由仙台到東京尋求發展,當時他是個在印刷廠負責繪制底稿的美工,夢想成為一名商業設計師。在仙台的時候,他的作品曾數度得獎,從那時他就立志將來要到東京成為一名頂尖的設計師。

他一直不走運。東京是個設計師密集的地方,各自有自己的市場,界限分明,默默無聞的設計師根本找不到發揮的空間。他的設計師友人出於好意,外發給他一些瑣碎的工作,那便是他現在主要的經濟來源。

道夫聽岡野提過他們夫妻倆的收入狀況。岡野的收入不穩定,每個月約有十五萬,其中二分之一為必要的經費支出,包含給友人提供工作的謝禮、與朋友來往的交際費、尋訪工作機會的交通費,再加上購買顏料或其他畫具的費用。

和子在酒吧上班的收入是二十萬左右。她剛入行時是個沒經驗的新人,收入低,努力到前兩年,才終於達到這樣的水平。那家店的風格平實,服裝要求也極為簡約。她曾數度被挖角,全都因不合她的意,被她一口回絕,岡野也不同意她跳槽到更氣派的酒吧。

岡野賺的錢沒辦法自給自足,夫妻一起生活,生活壓力也沒那麽大,但和子為了將來打算,每個月固定存下十萬日元,岡野於是逼不得已過著現在這樣的生活,又希望能盡早讓和子辭去酒吧的工作。他眼前只想有個大客戶,成立工作室,和子的積蓄便是為了這個用途。設計師必須擁有一間獨立的工作室,才能一展才華。

道夫入住這間位於四谷的公寓時,岡野正一就住在隔壁,兩家一直保持著良好關系。道夫沒有朋友,岡野則是通過親自拜訪友人的方式接下工作,因此沒有訪客。

岡野自認拙於言辭,人際關系差。他盡了最大的誠意,與提供工作機會給他的那些設計師同行往來。必要的經費支出的三分之一,全花在餐飲與茶水這些請客的費用上。而他每次總是垂頭喪氣地回到公寓。

他借與道夫親近疏解壓力,一個人在房間裏工作到深夜,等待隔壁的道夫回家。

他那間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沒有供人立足之地。房裏有張用小支架撐起的桌子,桌面傾斜,像是制圖桌,上頭放著一幅尚未完成的小圖,隨處散落裁切過的畫紙,四五本參考書攤開放在桌上。桌子旁邊放了十支左右的小支畫筆,洗筆器、調色盤、大小不同的鴨嘴筆、圓規等用具跟開封的廣告顏料擺在一起。

客廳地上放著一張榻榻米大小的畫板,上頭貼著畫紙。地上雖然墊了報紙,成堆的顏料還是讓榻榻米染上了顏色。畫板旁的廣告顏料數不勝數,溶解顏料的小盤子到處亂放。這裏放置的多是拿來畫大圖的毛筆、平筆以及長毛的畫筆。

一旁放著成卷的白色圖畫紙、尺子、制圖工具等,還有個像是接上小罐氣瓶、充當噴槍的腳踏車充氣筒。畫壞的作品或是被撕毀,或是被揉成一團,散落一地。墻邊堆有好幾沓畫冊。這些東西集中在舊衣櫃等家具的正中間,外來訪客必須先站著等屋主清出空間才能進房。房間裏只有岡野坐下的地方空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