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6頁)

納特·狄克斯坦當即喜歡上了佩德拉。那個德國人年及七十三歲,精神矍爍,頭發未謝,雙目閃光。他們在一個星期六相會。佩德拉穿著色彩鮮艷的夾克和黃褐色的褲子,說著一口帶美國腔的流利英語。他給了狄克斯坦一杯當地產的賽科特香檳。

起初兩人都互存戒心。畢竟,他們在那場對兩人都殘酷無比的戰爭中曾經敵對作戰。但狄克斯坦一貫相信,敵人不是德國,而是法西斯,他只擔心佩德拉可能會不安。看來佩德拉一方也有同感。

狄克斯坦事先從他在威斯巴登的旅館裏打了電話,約定好見面。他的電話受到熱情的應接。當地的以色列領事館提前告訴了佩德拉,狄克斯坦先生是高級的軍需官,揣著大宗采購的清單,正在前來的途中。佩德拉於是提議在星期六上午到工廠小轉一圈——因為那時候廠裏沒人,參觀後在他家共進午餐。

如果狄克斯坦是個真正的軍需官,這次參觀之後,他就會托詞不再做這筆生意了,那座工廠缺乏德國效率的閃光的示範形象,不過是拼湊起來的幾間破舊小屋和充滿刺鼻惡臭的大雜院。

狄克斯坦熬夜研讀一本化學工程的教科書,準備好了幾個有關攪拌器和緩沖板、材料處理和質量控制,以及包裝方面的知識性問題。他依靠語言障礙來掩飾任何外行的失誤。看來還算行之有效。

那種局面很特殊。狄克斯坦得扮演買主的角色,在賣主向他推銷時,做出一副猶豫不決和不明朗的姿態,而實際上,他在希望把佩德拉誘進一種那個德國人不能也不願割舍的關系。他要的是佩德拉的黃餅,但他不打算開口要求。相反,他要盡量把佩德拉推進一種境地,要他依靠狄克斯坦解決他的生計。

巡視了工廠之後,佩德拉開著一輛嶄新的奔馳車帶他來到山坡上面的一棟農舍式的寬敞住宅。他們在一扇大窗戶前落座,啜飲著賽科特香檳,而弗勞·佩德拉——一個四十多歲的歡快的美婦——在廚房裏忙碌著。狄克斯坦暗想,把一位潛在的客戶在周末請到家中午餐,多少有些猶太人的生意之道,只不清楚佩德拉是否考慮到了這一點。

窗戶俯瞰著山谷。下面有一條寬寬的河流緩緩流淌,沿岸邊是一條窄窄的公路。鑲有白色百葉窗的灰色小屋一簇簇地沿河排列,葡萄園順山坡而上,經過佩德拉的住房,直抵山上的森林線。狄克斯坦思量著,若將來我要是打算在寒冷的國度安家,這裏倒是個好去處。

“嗯,你怎麽想?”

“是這裏的風光,還是你的工廠?”

佩德拉微笑著聳聳肩:“都是。”

“這裏的風光棒極了。工廠比我預期的要小。”

佩德拉點燃一支雪茄。他煙癮很大——能活這麽大年紀真夠萬幸的。“你說工廠小,小嗎?”

“我大概該解釋一下我在尋找什麽。”

“請吧。”

狄克斯坦講起了他的故事。“目前,軍方從形形色色的供應商手裏購買清潔用的材料:從一家購進清潔劑,從另一家買下普通的肥皂,再從別處購買機械加工的溶劑,如此等等。我們想降低成本,也許我們能把這一領域的全部生意跟一家廠商一攬子做成。”

佩德拉的眼睛睜大了。“這就是說……”他挑選著字眼“……一筆大宗訂貨。”

“我擔心對你來說可能太大了。”狄克斯坦嘴裏這樣說著,心裏叮囑自己:千萬別說定!

“那倒不一定。我們還沒有具備那種大規模的生產能力,只是因為我們從來沒有接到過那麽大宗的生意。我們當然擁有管理和技術資格,有了大企業的訂單,我們就可以得到資金來擴大生產……那全看數目了,真的。”

狄克斯坦從椅子旁邊拿起他的公文包,打開了:“這是對產品規格的要求。”他說著,遞給佩德拉一張清單,“再加上數量要求和時間限度。你需要時間跟你的經理們商議,得出你們的總額——”

“我是老板。”佩德拉面帶微笑地說,“用不著和任何人商議。給我明天一天把這些數字算好,星期一去趟銀行。星期二我給你打電話,報出價格。”

“我聽說你是個易於合作的好人。”狄克斯坦說。

弗勞·佩德拉從廚房走進來,說:“飯做好了。”

我的蘇莎寶貝兒:

我以前從來沒有寫過情書。我印象中到現在為止我也沒稱呼過誰寶貝兒。我必須告訴你,這種感覺好極了。

今天是星期日,我在陰冷的下午獨自一人待在一座陌生的城市裏。這座小城相當漂亮,有很多公園,實際上我現在就坐在一座公園裏,用能夠找到的一支漏水的圓珠筆和一些差勁的綠色信箋給你寫信。我的板凳在一座奇特的亭子裏,上面是穹頂,周圍是希臘式的柱子——像是沒有完成的建築,或者在英國鄉間花園中你會看到的那種維多利亞設計風格的消夏別墅。我面前是一片平整的草地,點綴著一些白楊樹,我能聽見遠處的一支銅管樂隊演奏著愛德華·埃爾加的什麽作品。公園裏到處是人,他們帶著孩子和足球還有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