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9頁)

她笑了:“你當真下地幹活?”他的樣子像職員,不像幹地裏活的。

“當然啦。”

“一個經銷葡萄酒的人,在葡萄園裏實際上弄得指甲縫裏都是泥。這可不尋常。”

“在以色列很常見。我以為,我們有點……迷住了心竅……對於土地。”

蘇莎看了看手表,吃驚地發現已經這麽晚了:“我爸隨時都會回來。你和我們一起吃飯,好嗎?恐怕只有三明治了。”

“那就挺好的。”

她把一條法國面包切了片,接著拌起色拉。狄克斯坦主動洗起萵苣,她給了他一條圍裙。過了一會兒,她看到他又瞅著她了,就露出了笑容:“你在想什麽呢?”

“我回想起一件事,會讓你不好意思的。”他說。

“還是告訴我吧。”

“有一次我晚上在這裏,大概六點鐘吧。”他開始說,“你母親不在。我來是要跟你爸借一本書。你當時在洗澡。你爸接了一個從法國來的長途電話。我不記得是怎麽回事了。就在他接電話的時候,你哭了起來。我奔上樓,把你抱出浴缸,給你擦凈身子,給你穿上睡袍。那會兒你大概四五歲吧。”

蘇莎大笑起來。她眼前突然出現了那一景象:狄克斯坦在霧氣蒙蒙的浴室內,伸下手去,毫不費力地把她從滿是肥皂泡的熱水浴缸裏抱了出來。在那幻象中,她不是個孩子,而是個成年女人,雙乳濕漉漉的,腿襠裏凈是肥皂沫,在他把她拽到他胸前時,他的雙手堅定有力。這時,廚房門打開了,她父親走了進來,那夢幻消失了,只留下了一種私通的感覺和罪孽的痕跡。

納特·狄克斯坦覺得阿什福德教授已經盡顯老態。現在,除去一圈白發,頭頂完全禿了。他稍稍有些發福,動作也有些遲緩,但在他的眼睛裏依然閃著求知的智慧之光。

蘇莎說:“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爸。”

阿什福德看著他,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年輕的狄克斯坦!好啊,我真有福氣!我親愛的朋友。”

狄克斯坦握著他的手。握得很有力:“你可好,教授?”

“結實極了,親愛的孩子,尤其是有我女兒在這兒照顧我。你還記得蘇莎吧?”

“我們一上午都在回憶往事呢。”狄克斯坦說。

“我看見她已經讓你紮上圍裙了。這麽快,就算在她來說,也是夠快的了。我跟她說過,照這樣子,她永遠都找不到丈夫的。把圍裙解下來吧,親愛的孩子,來喝上一杯。”

狄克斯坦對蘇莎苦笑了一下,便照做了,跟著阿什福德走進了客廳。

“雪莉酒嗎?”阿什福德問道。

“謝謝,來一點吧。”狄克斯坦猛然醒悟到,他來此是有目的的。他要在阿什福德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從他嘴裏探聽情報。他實際上在這幾個小時之內有些失職,此時他必須把思緒回到工作上來。但是他想著,一定要輕描淡寫、不動聲色。

阿什福德遞給了他一小杯白色的雪莉酒:“好啦,跟我說說,你這些年都是怎麽過的?”

狄克斯坦啜飲著雪莉酒。酒味十分酸澀,正是他們在牛津喜歡的那種。他把對哈桑和蘇莎說過的故事給教授又講了一遍,談到了為以色列的葡萄酒謀求出口市場的事,阿什福德問了些相關的問題。年輕人是不是離開農莊進了城?時間和繁榮已經侵蝕了農莊的共產主義理想嗎?歐洲的猶太人是不是已經同非洲和地中海東岸的猶太人融合並通婚了?狄克斯坦一概給予了肯定或否定的簡單回答,而不再多言。阿什福德禮貌地回避著他們在以色列的政治倫理上的對立觀點,然而,在他涉及的以色列問題背後,隱藏著熱衷於打聽壞消息的痕跡。

還沒等狄克斯坦有機會提出他自己的問題,蘇莎就叫他們到廚房用餐了。她的法式三明治個頭大、味道好。她還打開了一瓶紅酒來佐餐。狄克斯坦這下明白了阿什福德為何會發福。

喝咖啡的時候,狄克斯坦說:“兩三個星期之前,我碰上了一個同期學友,就是在盧森堡。”

阿什福德問:“是亞斯夫·哈桑嗎?”

“你怎麽知道的?”

“我們一直保持著聯系。我知道他住在盧森堡。”

“你常跟他見面嗎?”狄克斯坦問道,心裏想著:輕描淡寫,不動聲色。

“這麽些年裏,有好幾次吧。”阿什福德停頓了一下,“需要指出的是,狄克斯坦,給你帶來一切的幾場戰爭,卻把他的一切都帶走了。他家失去了全部財產,住到了難民營裏。他對以色列恨之入骨,是可以理解的。”

狄克斯坦點點頭。他此時幾乎可以肯定,哈桑是在這場遊戲之中了:“我沒跟他待多少時間,我正在趕飛機。他別的方面的情況呢?”

阿什福德皺起了眉頭。“我發現他有點……心不在焉,”他結束了自己的話,由於沒找到合適的英文字眼,便用了一個法語詞,“突然的召喚讓他得立即跑掉,取消既定的約會,總有莫名其妙的電話,然後神秘地失蹤,或許這就是一個失去財富的貴族的做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