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4/6頁)

一條本應在半分鐘內走完的通道,他卻足足花費了十分鐘。

“該患左臂肱骨外科頸骨折、尺骨鷹嘴骨折、腕骨骨折,左側腋神經和臂叢嚴重受損,左腿股骨頭骨折並髖關節後脫位,同時伴有坐骨神經和膝關節交叉韌帶損傷……”護士對老淚縱橫的鄭耀先解釋道,“他內臟也嚴重損傷,脾破裂,一根鐵條穿過腸管,直抵腹主動脈……”

“大夫……您能不能告訴我……他……他還有什麽地方是好的……”拖著顫音苦苦哀求,鄭耀先的眼神流露出深深地絕望。

護士不吭聲了。

“我可以看看他麽?”強抑陣陣眩暈,鄭耀先趴在長椅上不停地喘息。

“這……”為難地搖搖頭,護士囁嚅著又道,“他還在搶救中,你現在進去恐怕……”

“我要看看他!我要看看他!”一聲爆喝,嚇得護士花容失色後退連連。

“讓他進去吧,”專案組長在一旁流著眼淚,“不進手術室,隔著玻璃在外面看看。”

“這……好吧,我去問問主任。”

披上白大褂,在民警的攙扶下,鄭耀先強打精神走進手術室。隔著明亮的玻璃,看到面色灰白兀自昏迷不醒的徒弟,他再也抑制不住滾燙的淚水,慢慢擡起手臂,向生死未蔔的徒弟,莊嚴地敬個軍禮……“曉武啊……你……你終於合格了,合格了……”話音未落,便已肝腸寸斷泣不成聲。

情報員有時真的很無奈,即便曉武能被僥幸救活,可為了掩飾其身份,為了降低影響,組織上不但會開除他公職,而且還要判處他有期徒刑。可以這麽說:情報員是絕對不能失手的,否則等待他的將是滅頂之災。

不知是被誰攙進了休息室,剛剛拔下吊針的老錢呆呆坐在沙發上,望著淚眼惺忪的鄭耀先,慘然一笑:“老鄭,我們對不住你……”

“對不住的是我一個人嗎!”指著老錢的,他大聲問道,“我!鄭耀先,代表犧牲的老陸,代表為革命獻身的墨萍,代表千千萬萬為人民解放事業而犧牲的同志,請你回答:江山,我們用命打下來了!可你們的所作所為,能對得起這些同志嗎?能對得起被烈士鮮血染紅的江山嗎?”

“老鄭,你這叫什麽話,怎麽還出來個‘你們’‘我們’?難道咱們不是同志嗎?”

“我們還是同志嗎?”咬著牙,含著熱淚,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我是反革命右派,而你呢?是高高在上的大領導,我只能仰仗您的鼻息,苟且偷生!”

“老鄭!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還是不是共產黨員?還能不能講真話?還能不能對人民群眾負責?”

“廢話!彭老總還是共產黨員呢!可又能怎樣?啊?不也是說擼就擼?我一個小破部長能頂什麽用?”說著老錢一把扯開上衣,攤著手在屋裏來回踱步,“畝產十二萬斤,啊?畝產十二萬斤哪!可今年開春餓死人的時候,這些糧食都哪兒去啦?啊?難道一把火燒了不成?你有脾氣,可你想沒想過我也有脾氣?我這脾氣該向誰發?噢!你覺得眼前不正常了,可有幾個人能覺得它正常?你就是個情報員而已,國家大事你管得了麽?你告訴曉武‘心裏裝著國家就行,老百姓的死活與你無關’,可你又是怎麽做的?心狠手辣的鄭老六,什麽時候變成了悲天憫人的活菩薩?”

幾句話說得鄭耀先啞口無言怒火全消,他一屁股栽倒在沙發上,不知應該歡喜還是傷悲。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對自己的想法決不後悔。

“依你現在的問題,我們都不該再用你!非但不能用你,相反還應該槍斃你!你以為現在平安無事那都是你自己的本事?狗屁!沒有我們這些老家夥替你暗中頂缸,你骨頭早就化成灰啦!”長籲一口氣,摸摸因過度激動而發脹的胸口,老錢感嘆道,“可現在是沒辦法,誰叫你培養出個楊旭東?自己造的孽,總不會讓別人替你還吧?” 

“讓我去抓楊旭東?”微微一愣,“難道楊旭東回來啦?”

“那你以為是誰害了曉武?為了曉武,你還有理由推三阻四嗎?”

抱住自己的頭,鄭耀先從未如此痛苦過。他現在所想的已不再是難過,而是該如何阻止自己發瘋。

“腳踏兩只船,老鄭,不是我說你,你‘千算萬算,神仙難辦’,可到最後怎把自己也算進去啦?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

“老錢,讓我靜一靜行不行?”

“可楊旭東能讓我們安靜嗎?”

“別逼我好不好?”

“好!我不逼你,但只給你一個晚上的考慮時間!記住:別跟國家提條件,我們也不會接受任何條件!因為……”看看痛苦不堪,感情和理智正在做劇烈思想鬥爭的鄭耀先,老錢逐字逐句說道,“因為你是個共產黨員,是一切都屬於國家的特殊職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