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困獸之鬥

天口賭台

在跳下東昌路碼頭之前,睚和眥雖然走之字線躲避子彈,但無奈十余個華捕同時開槍,子彈密如雨點,眥還是被子彈擊中了左側大腿。

橫渡黃浦江,駛抵十六鋪碼頭,睚攙扶著眥上岸,搶了停在岸上一輛馬車,絕塵而去。

睚駕著馬車,從小東門進入上海城內,幾個轉折,直奔縣衙。

在馬車上,眥對左腿上的槍傷進行了包紮,暫時止住了血,但子彈還留在肉裏。

到了縣衙門前,兩人丟棄了馬車,相互攙扶著走了一段路,拐入了一條名叫晝錦路的小街。

在一幢三層小樓房的門前,睚和眥停下了腳步。

門前站著兩個赤膊漢子,見睚和眥到來,一個和顏悅色地說:“兩位爺來得早啊。‘前和’剛開,裏面請!”另一個右手一擡,撩起繡有六個紅點的灰色簾布。兩個赤膊漢子看到了眥的左腿上有血跡,但絲毫不以為意。

睚和眥看了看左右,確認沒人跟來,便相互攙扶著,走進了這幢三層小樓房。

胡客潛伏了數個時辰,終於等到睚和眥落了腳。

鄭讓卿和馬德寬在金絲娘廟內對峙,胡客沒有現身;睚和眥去而復返奪了暗青色短劍,他依然沒有現身;黃金榮圍住三清殿找水老蟲興師問罪,他還是沒有現身。當睚和眥挾持黃金榮走出金絲娘廟,向東昌路碼頭走去的時候,繞遠路趕往碼頭的人有兩個,一個是杜月生,另一個則是胡客。

胡客搶在睚和眥的前面趕到了東昌路碼頭,上了一艘渡船,先一步向對岸駛去。他知道睚和眥一定會渡江,而渡江之時,睚和眥必定會注意身後追來的船只,卻絕不會料想到竟有跟蹤之人先他們一步等候在前方。

睚和眥到了十六鋪碼頭後,見後方追來的船只才到江心,於是放心地搶了一輛馬車,駛入了上海城。

胡客一直都在跟蹤兩人,始終沒有跟丟。

從紹興府到上海,胡客一直沒有在睚和眥的面前露面。他希望通過偷偷跟蹤兩人,最終找到潛藏於暗處的胡啟立。在這一過程中,睚和眥始終沒有停下來,直到現在,兩人終於在一個特定的地方落了腳。

睚和眥招惹了叱咤上海的青幫大佬黃金榮,卻沒有逃離上海,反而進入了上海城內,鉆進了位於晝錦路的小樓房,除了暗中會見胡啟立外,胡客實在想不出兩人還能有什麽目的。

胡客已經跟蹤了太長時間,現在是時候攤牌了。

在睚和眥鉆進小樓房後,胡客刻意等了一陣,看睚和眥會不會出來。

兩人始終沒有現身,胡客就此篤定了心頭的猜想,於是現身於晝錦路,走到了小樓房前。

守在門前的兩個赤膊漢子,一個撩起灰色簾布,一個微笑著說道:“這位爺來得早。‘前和’已開,裏面請!”

胡客見簾布上繡著六個紅點,守門的漢子又提到了“前和”,便知道這幢小樓房是賭台。彼時上海的賭台分日場和夜場,日場叫“前和”,是小賭客們玩的,夜場叫“夜局”,專供有錢的大賭客賭錢。胡客見門楣上貼著“天口”二字,均用紅紙剪成,心想這“天口賭台”確實夠膽,不僅開設在縣衙的旁邊,而且大白天還敢明目張膽地開“前和”,若非有強硬的後台撐腰,就是花大價錢打點好了官府。

這些胡客都管不著,他現在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找到胡啟立。

從撩起的簾布下走過,光線一下子暗了許多,再走完一條兩丈長的圓頂通道,一扇紅色的鐵門出現在胡客的面前。

尋常的賭台都是人多嘴雜,吵鬧不堪,即便從外面的街上路過也能聽見,然而站在這扇鐵門前,胡客離天口賭台近在咫尺,卻沒有聽到門後傳來任何聲音。

就在這時,胡客的身後轟然一響,一扇鐵門從圓頂上落下,截斷了他身後的退路。

莫非胡啟立知道他要來,早已做好了準備?如果真是這樣,那賭台內一片寂靜,沒有任何聲音,也就說得通了。

退路已斷,胡客沒有選擇了,即便前方等待他的是十面埋伏的死局,他也必須走進去。

右手推出,紅色鐵門在吱呀聲中滑向兩邊。

一個充斥著紅色的世界,出現在胡客的眼前。

天口賭台有窗戶有陽台,從外面看是三層樓房,可內部卻沒有分層,而是一個巨大的完整的空間,只有一扇門連通外界,就是胡客進來的地方。高處有四方對開的十六扇窗戶,全部用紅布遮住,巨大的吊頂花燈亮著,同樣裹了紅布,以至於整個賭台內的光線一片通紅,仿若一個血色的世界。

在胡客的身前,沒有任何賭具,賭台內部完全清空出來。左右兩側的墻壁上分別掛著一幅巨大的掛畫,直垂落地,畫上繪著“溪流桃下過”的景致。這一幕和胡客在東京灣碼頭遭遇薛娘子等北幫暗紮子時的情況如出一轍,毫無疑問,兩幅掛畫暗喻的正是暗紮子的始祖劉桃枝。在胡客正前方的地面上,十六個燭台星火點點,均勻排布,形成一個巨大的圓圈。圓圈之中,擺放著三張供桌,桌上點著長明燈,分別供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前均置有一方靈牌,靈牌前各有一口香爐。中間供桌上的香爐內空無一物,左右兩張供桌上的香爐內沒有插香,而是各插了一柄手槍,奇怪的是,其中一柄手槍是完好的,另一柄手槍卻斷成了兩截。三張供桌的前方,分別停放著一口金絲楠木棺材,棺材下置有兩尺高的木架,以免棺材與地氣相接。兩個守靈人手握招魂幡,一動不動地站在三口棺材之間。棺材的正前方,一口火盆正在燃燒,一個白發老婦跪坐於旁,左手拿著一疊冥紙,右手正分出一張,慢慢地丟入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