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上海灘群雄畢現

水老蟲

胡客所看到的在下遊燃起的那一團火,正是本地幫會的前方哨探放出的信號,用以通知埋伏在後方的搶土者,裝有鴉片的麻袋已經順著水流漂過來了。

那些看見信號後立即朝江心移動的黑影,是一只只的舢板,每只舢板上載有三人,分別負責掌船、撓鉤和拉貨。這些舢板準備劃到江面上,劫住順水漂來的麻袋。

梁老漢在船頭掛起了白燈籠,那是舉白旗的意思,向這些搶土者表明來船沒有任何惡意。通常情況下,搶土者不會為難掛白燈籠的船,但偶爾也會有意外。如果“撓鉤”的收獲不可觀,搶土者心中郁悶,有時會找地方發泄情緒,這時江上過往的船只便成了受害者。因為以前曾經發生過搶土者劫渡船的事,所以每到深夜,江邊的渡船就很少再冒險下水。此時看見一只只舢板朝江心快速劃來,梁老漢的心裏忐忑難安,只有暗自祈禱這幫搶土者“撓鉤”搶土順利,不會找他發泄脾氣了。

胡客站在渡船的船頭,仔細數了數,夜幕中劃來的舢板共有四只。

這四只舢板渾然沒把渡船放在眼裏,劃到江面上後,立即橫向連成一排,將能控制的江面範圍拓寬到最大,以便最大限度地撓鉤麻袋。

搶土者擺好了陣勢,梁老漢自然不敢靠近。他停下了擺劃,打算讓渡船順著水流漂一陣子,等繞過搶土者後再擺向北岸,這樣雖然多費一些功夫,但可以確保渡船的安全。

然而就在此時,意外卻出現了。

四只舢板上的搶土者都面朝著下遊,等待著順倒灌的海水漂來的麻袋,可他們沒有等來想要的東西,卻等來了一批不速之客。

在舢板前方約一裏之處,從南岸忽然沖出來幾只小劃。

這幾只小劃在南岸藏得非常隱秘,此時突然現身,以離弦之箭的速度劃到了江心,擋在了搶土者前方的江面上。

這擺明了是半路殺出的程咬金,看陣仗是要攔在搶土者的前面,先將漂來的麻袋劫住。

煮熟的鴨子擺在眼前,豈能讓別人從嘴裏奪食?四只舢板上的搶土者立刻騷動起來,最中間那只舢板上,一個歪脖子男人大聲罵道:“觸那娘!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動黃老板的貨!”

“撓鉤”搶土是一瞬一息的事,只要撓鉤得手,立馬就劃船靠岸,將麻袋裝車便跑。歪脖子男人不敢稍有耽擱,因為只要有片刻耽擱,煮熟的鴨子便飛走了。歪脖子男人立即招呼左右,四只舢板同時劃動,向前方的幾只小劃快速靠近。

這邊舢板剛一動,那邊小劃跟著便動了。

小劃總共有五只,其中三只忽然離了隊列,順著水流朝舢板迎面劃來,另外兩只則留在原處。

“觸那娘!”歪脖子男人一眼識破了小劃的伎倆,又忍不住破口大罵了一聲。

三只小劃迎面劃來,顯然是想阻止舢板靠近,只要爭取到片刻的時間,後方的兩只小劃便可以趁機撓鉤麻袋。歪脖子男人原本只是想上前與小劃上的人交涉一番,讓對方知道是在和誰做對,從而知難而退,但沒想到對方竟如此不客氣,立即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既然如此,自己這邊也用不著客氣了,歪脖子男人沖左右叫道:“都亮了火,給些鐵疙瘩,讓這群混蛋吃個飽!”

四只舢板上,負責劃船的搶土者只管一個勁地埋頭猛劃,負責撓鉤和拉貨的搶土者舉起火把,同時從腰間掏出了手槍,只等三只小劃進入射程範圍,便立刻瞄準射擊。

舢板和小劃的距離越來越近。

眼看即將進入搶土者的射程範圍,三只小劃上的人忽然同時躍入了黃浦江中。

這一反常的舉動,讓搶土者猛地一愣。

歪脖子男人悚然一驚,腦海裏閃過了三個字,脫口道:“觸那娘,是水老蟲!”

歪脖子男人口中的水老蟲,指的是專門在黃浦江上以偷盜搶掠為生的流氓團夥。

黃浦江的水不深,大型輪船無法靠近新開河一帶的碼頭,所以早年潮州幫走水路運土時,在吳淞口接到貨後,都是將鴉片一箱箱地分裝在小船上,運往新開河一帶入棧。但是在這一過程中,小船卻常常發生翻船事件,一箱箱鴉片沉入了黃浦江底,後來派人打撈時,卻又死活找不到這些裝有鴉片的箱子。其實這就是水老蟲在作怪。水老蟲原本是混跡江邊熟知水性的流氓地痞,眼紅潮州幫運土發財,於是便做起了不要本錢的買賣。每當潮州幫的小船經過時,水老蟲便偷偷地潛入江中,想辦法將小船弄翻,然後撈起沉在水底的鴉片箱,拖上小劃偷偷地運走,所以潮州幫事後打撈卻什麽也找不到。水老蟲最初都是些閑散流氓,後來逐漸形成了團夥,為首之人是人稱“上海一霸”的青幫首領範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