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國有國法,道有道規

藏頭格

順著朱聖聽所指的方向望去,一座孤零零的土坯草房,出現在胡客的視野裏。那是一座無人居住的破敗房子。竹籬笆內的矮樹上,龜裂土墻正中懸掛的破筲箕上,長出青苔的青灰瓦上,一片死氣沉沉。

朱聖聽熱情地拉開竹笆,熱情地推開房門,像主人般熱情地招呼胡客:“爺,您快請進!”

走進房中,所有的擺設和朱聖聽上次來時一樣,只是塵埃略微積厚,如同蒙上了一層灰色調的陰影,所有物件都破敗到了無生氣。

胡客看過了閻老頭的靈位,又在房中簡單地轉了一圈,然後問閻老頭葬在何處。朱聖聽和張明泉急忙跑去五塘鋪村上打聽,問清楚了閻老頭墳墓的方位,然後帶胡客前去。

閻老頭葬在一座背倚竹林的荒蕪的小山包上。那是一片墳地,被村裏人喚作小墳崗。村裏除有錢人家為顯赫家世,人死後葬在家族墓地外,大多數窮人死後都埋葬在此。小墳崗上的墳墓千篇一律,基本上都是沒做任何修飾的小土包,好的也就是立塊碑而已。大部分墳墓的墳頭上長滿了茅葦和艾草,像蓋了一層白色和綠色相間的參差不齊的棉被。俗話說,墳頭長草,後輩運好。死者的親人後代們,大都不敢輕易割去墳頭的雜草,唯恐毀壞了祖先庇佑的鴻運。閻老頭已經死了一個多月,但墳墓看上去還是嶄新的,墳頭上連根草芽子都看不見,幸虧他沒有後人,否則就沖他這禿頂墳,後人只怕要倒足八輩子的黴運。

墓前有塊打磨粗糙的石碑,刻著“閻子鹿之墓”五個字,簡簡單單,沒有多余的字樣。兩旁的墓雖然荒涼,但好歹碑上還刻了生辰、葬年等等,碑前也有燒盡的燭頭和香頭,只有閻老頭的墓前是光溜溜的,什麽也沒留下,相較之下,倍增淒惶。

“挖開它。”胡客冷冷地說。這座本就淒惶的墳墓,很快就將迎來更為淒慘的命運。

朱聖聽和張明泉雖然驚愕,但此時胡客的話就是聖旨,焉敢不從?兩人一邊犯著嘀咕,一邊跑去村裏叫人。說起來,這倒是一個逃跑的絕好機會,兩人也冒出了這種念頭,但都是有這個心沒這個膽。兩人心知肚明,就算逃得了一時,也逃不了一世。

閻老頭的墳前,就剩下胡客一個人了。

他看著陽光下的墳墓,心裏琢磨起了閻老頭死前所寫的那封信。信中那首打油詩這樣寫道:“請君騎馬走一遭,來時風寒路迢迢。見不得面莫嘆悔,我贈數言君聽好。”

胡客看透了詩中的奧秘。這首打油詩並不是隨手寫成,而是按藏頭格書寫的。藏頭格,是雜體詩的一種形式,俗稱藏頭詩,意指將真實意思隱藏於詩句之首。這首打油詩的開頭四字,連起來讀,便是“請來見我”。胡客在聽朱聖聽講第一遍時,就洞悉了詩中的含義。

閻老頭留下了“請來見我”這句話,每一個看透藏頭格的人,都應該是被邀請的對象。現在胡客來了,就站在寫信者的墳墓前。他是第一個理解這首詩的人。隱約之間,胡客有一種感覺,閻老頭之所以留下這句“請來見我”,其目的就是希望有人能來此,掘開他的墳墓。畢竟人死了,要想相見,唯有掘墳開棺見屍這一條路。

不多久,朱聖聽和張明泉就叫來了幾個扛鋤頭的青壯小夥,以及十來個尾隨而至來看熱鬧的鄉親。這些人不知道是來挖墳的。當他們知道此行的目的後,所有人都不幹了。有個抱孩子的村姑立刻跳出來,潑婦罵街似的罵咧起來,好幾個義憤填膺的老人攔在墳前,死活不讓挖,說人已經死了,就該安息,誰都不許幹傷天害理的事。

朱聖聽擺出官威,指著墳墓呼喝:“這個閻老頭,與王巡撫家的滅門案有關,我等奉知府大人之命,前來開棺驗查,誰若阻攔,就是同夥,與死了的閻老頭同罪!”

罵咧的村姑立刻閉上了嘴,阻攔的老人們急忙挪開了腳。什麽義憤填膺,什麽傷天害理,在身家性命面前,都是隨風消散的狗屁。

朱聖聽很佩服自己的頭腦,沒有這種活靈活現的小腦筋,如何玩得轉府衙師爺的職位?他轉過頭去,巴結的臉笑著:“爺,現在就開挖嗎?”胡客點了點頭。

一個時辰過去後,當最後一鍁土灑落在地,被挖開的墳墓終於完整地呈現在眾人眼前。

墳坑裏浸了不少地下水,棺材的底部浸泡在水中。當棺材被撬開時,一股腐爛的黴臭味竄出,現場所有人急忙緊捂鼻子,躲退了幾步。

胡客沒有捂鼻,也沒有退避三舍,反而走近了兩步,目光直接落進了棺內。

棺材裏躺著一具濕了大半的骸骨,穿著破爛的粗布衣服,爬滿了正四散奔逃的蛆蟲和甲蟲。正是這些蟲類,吃盡了屍身上的肉,留下了光禿禿的骨頭和黏成一團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