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一天:下午4點17分——斯特西

斯特西在韋恩住宅外停了車,整條沃爾頓大街都冷冷清清的。不過,即便如此,她還是絲毫不敢大意。小心一點總沒有錯。她沒有貿然下車,在座位上別著身子以便能看清上面那套房子和下面整條街道。確信沒有危險之後,她才下車,鎖好車門,匆匆走過門前的路段,低頭疾步躍過三級台階,來到門前,敲門,等候。

當年,斯特西離家出走三天就遇見了韋恩。那時他16歲,老於事故,又長得帥氣,斯特西覺得她總算找到了一生的摯愛。可是十一個月之後,隨著泰勒的出生,一切都變了。泰勒從子宮裏出來時臍帶纏住了脖子,臉色烏青。按後來醫生的說法,他的大腦因為缺氧,已嚴重受損。按說斯特西應該在醫院生孩子的,可惜沒有,她是在淩晨兩點,在韋恩的車後座上生產的,要不然,結果可能就不一樣了。

韋恩想把臍帶從嬰兒脖子上取下來,可是卻怎麽也弄不下來,一下子就慌了手腳,撒腿跑了,留下斯特西一人抱著嬰兒。直到她把臍帶松開,泰勒才開始有了生平第一次呼吸。

她低頭看著自己新生的兒子,一雙腫脹的大眼睛緊閉著,嘴唇像玫瑰花蕾一般粉嫩,小手指頭緊緊鉗住她的手指。那一刻,她才恍然明白,這個小東西才是她最初的愛,真正的愛。

坐在那輛車上,斯特西對著泰勒發誓:她絕不會像葛伊琳那樣當媽,她會讓他擁有一個安定舒適的家,擁有他專享的東西,而不是從別人那裏撿來的已經用壞了的破爛貨。任何人,任何人都休想對他動一個手指頭,除非他們先過了她斯特西這一關。這樣的母親才是她要做的。

但是結果並不盡如人願。唉,要是她這輩子沒有做過那些糟糕的決定就好了。

看起來韋恩的家在她離開後修葺整飭過。這是一棟兩層樓的獨棟房子,整個前庭新刷過漆,門廊處擺放著一張雙人沙發,位置剛好能曬到夕陽,新翻種過的花園開滿雛菊一樣的鮮花,沿著前庭鋪陳開來,窗台漆成了寶藍色,在花園的映襯下更顯亮麗。一切看起來都一點不像是韋恩的風格。上次她來這裏時,眼前這房子還破敗不堪,只差被拆毀了。還是應了那句話,時間會改變一個人。對此,沒有人會比她體會更深了。

第一次敲門沒有人回應。她又更加用力地敲了一次,然後挪到一側窗戶朝裏窺視。還是沒有動靜。她看看大街,沒有危險,於是從背包裏摸出鑰匙,塞進門鎖一擰。鑰匙轉動了。她再次掃了大街一眼,擰動把手,推開門。

客廳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味道:狗、熏肉以及剛剛烘幹的衣服。來到廚房,洗碗槽裏一個麥片碗孤零零地擺在那兒,餐台卻收拾過,擦得幹幹凈凈。窗台上有個果凍罐子,裏面插了幾枝花,不過已經枯萎了。後門的貓洞下面,有人在破爛的門墊上鋪著報紙。餐桌旁的地板上躺著一個工具箱,敞開著,裏面裝滿了螺絲刀和扳手,擺放得整整齊齊。桌上鋪著蕾絲布,一角安放著一排黑色相框。大部分是一個女孩的照片,金發碧眼,大約二十好幾,還有一個棕色卷發,伐木工人模樣的男子站在她身邊,胳膊摟著她。斯特西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哦,天,韋恩已經搬走了。

那現在怎麽辦。

她的目光又回到地上的工具箱,裏面有一把鐵皮剪剛好朝下插在一個盒子邊上。機不可失,她抓起來,把那只腳搭到餐椅上,把鐵皮剪的一面刀刃滑到腳環內,雙手用力按壓剪子手柄。刀刃切進環帶,腳環上的顯示閃爍著,吱吱作響。腳環帶斷裂開來,整個腳環哐當一聲掉到了地板上。

斯特西撿起腳環,仔細查看。顯示器還在工作。她離開這裏時就得把這東西扔掉,但是她現在更要緊的是要先找到韋恩。她把腳環插進牛仔褲兜裏,環顧四周。

餐具櫃上有一台座機電話,電話線插在旁邊的墻面插座上。斯特西打開第一個櫥櫃,果然發現裏面有一摞電話簿,本子邊緣又臟又黑,顯然有人經常翻。她抽出一本,翻到L開頭的部分。在這個區域她只看到了一個姓萊特斯的,J.D.萊特斯——韋恩的老娘。如果她給賈尼斯·萊特斯打電話要韋恩的地址的話,這個老巫婆肯定會馬上報警,並讓警察到她說的地方等著斯特西自投羅網。她又翻到B,手指順著這一欄滑下去,直到看到她要找的名字:柯塔·布裏克斯頓。

電話簿上寫著,柯塔·布裏克斯頓住在特倫斯大道的公寓樓裏。柯塔假釋出獄已經將近一年了。她的住處很可能正是警察第一個要搜查的地方。但她別無選擇,只得賭一把。

她用一根手指指著電話簿上的名單,另一只手剛拿起聽筒,突然傳來一輛汽車的聲音,正沿著房子一側開了進來,她驚得轉過身來。放下聽筒,她跑到可以看到車道的一側窗口,靠著窗框,偷偷看出去。一輛藍色的拖車吭哧吭哧地開進車道,一個急刹,吱呀一聲停下來。引擎蓋和車門上都印著一個標識:一只咆哮的灰熊圖案外面,是一圈黃色斜體字:特雷納拖車公司——有困難,找貝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