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3月14日|(第3/5頁)

在這種情況下,裏奧·德米多夫與妻子瑞莎·德米多夫的案子雖被證明是具有分裂性、煽動性及有問題的,卻被暫時擱置一邊,這也是案子為什麽被拖延的原因。沒有人願意觸碰這個案子,所有人都忙著調整自己在克裏姆林宮新權力集團的定位。為了讓問題更為復雜,斯大林最得力的助手拉夫連季·貝利亞——如果有人給斯大林下毒,裏奧推測一定就是他——承擔起他的衣缽,摒棄了關於陰謀論的想法,並下令釋放那些醫生。嫌疑犯因為清白無辜而被釋放——誰聽說過這種事情?裏奧當然想不起任何先例。在這種情況下,起訴一個被授予勛章的戰爭英雄,一個曾經上過《真理報》頭版頭條的人,而且沒有任何證據,這可能會被視為冒險。因此,在三月六日,不僅沒有人敲門帶來決定他們命運的消息,裏奧與瑞莎反而獲準參加他們偉大領袖的國葬。

嚴格來講,裏奧與瑞莎還在軟禁當中,他們與兩名警衛恭順地加入人群,所有人徑直朝紅場走去。許多人都在哭泣,有些人的情緒處於失控狀態,這其中有男有女,也包括孩子。裏奧心想,在成千上萬個悲慟欲絕的人當中,能否看到一個人沒有因他們正在哀悼的這個人喪失親朋好友。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法抗拒的傷感,也許這與對死者的盲目崇拜有關。裏奧聽說,即使在最殘酷的審訊當中,許多人都大聲疾呼,只要斯大林知道國家安全部的過分行為,他也會幹預。不論這種傷感背後的真正原因是什麽,這個葬禮為多年郁積的痛苦提供了一個合理的出口,人們可以借機放聲大哭,借機擁抱自己的鄰居,借機表達一種之前從未有機會表達的傷感,因為這暗示了對這個國家的某種批評。

主要街道與國會都擠滿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簡直讓人無法呼吸,人流洶湧往前,走在人群當中就像崩落的巖石無法自控。裏奧一直拉著瑞莎的手,盡管四周都是擠壓的人群,但他確定他們不會被人群沖散。他們很快就和警衛走散了,當他們靠近廣場的時候,人群越聚越攏。感覺到周圍人群越來越擠,情緒越來越激動,裏奧下定決心。這時,他們碰巧被擠到人群邊緣,他跨進一個門道,並將瑞莎拉出人群。他們就躲在門道下,看著熙攘人流繼續往前湧動。這是一個正確的決定。前面的人群幾乎要被壓死。

他們本可以趁著混亂逃走,他們再三思量,在門道下小聲爭論。跟隨他們的警衛不見了。瑞莎想逃跑,但逃跑會讓國家安全部有十足的理由對他們處以死刑。而且,從現實情況來看,他們沒有錢,沒有朋友,也沒有藏身之處。如果他們決定逃跑,裏奧的雙親也會遭到槍決。到目前為止,他們已經夠幸運了。裏奧決定孤注一擲,勇敢面對。

最後一批乘客都已經上車。火車站站長看到這些穿著軍服的軍官們簇擁在火車頭附近的站台上,不讓他們離開。司機從駕駛室裏探出頭來,想弄清楚到底出了什麽問題。好奇的乘客透過車窗偷偷地打量這對年輕的夫婦到底遇到什麽麻煩。

裏奧看到一名身著制服的軍官朝他們走過來,正是瓦西裏。裏奧一直都在等他出現,他絕不會錯過幸災樂禍的機會。裏奧隱約覺得心中有一股怒火,但他有必要控制自己的情緒。也許還有什麽陷阱。

瑞莎以前從沒見過瓦西裏,但她聽過裏奧對他的描述:

英雄的臉龐,狗腿子的靈魂。

即使只是掃了一眼,她覺得對他的有些描述並不太準確。他當然是非常英俊,但他的笑容似乎很單純,並無惡意。當他最後走近他們時,她注意到他對裏奧蒙羞的幸災樂禍及失望之情。

瓦西裏臉上的笑意更深:

“我堅持讓你們等我,這樣我可以來與你們告別,並向你們解釋最後的決定。我希望由我親自來告訴你們,你們明白嗎?”

他在自我陶醉。盡管這個男人曾讓裏奧受過驚嚇,在他們活到現在的這個時候,再去激怒他實在不是什麽明智之舉。他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嘟囔道:

“我對此很感謝。”

“你被重新分配工作。鑒於你的腦海裏有太多沒有答復的問題,你不可能在國家安全部繼續待下去了。你被分到民兵部隊,不是作為偵探,而是最低級的職位。你去做一些打掃關押牢房、記筆記等工作——人家吩咐什麽,你就做什麽。如果你想活下去,你就需要習慣接受命令。”

裏奧理解瓦西裏的失望心情,這種懲罰——在當地警方雇用流放——算是很輕的判決了。鑒於證詞的嚴重程度,他們可能會面對在科利馬河挖掘金礦的二十五年有期徒刑,那裏的氣溫在零下五十度,囚犯的雙手因凍瘡而變形,預期壽命只有三個月。他們不僅死裏逃生,而且重獲自由。裏奧不敢想象這是庫茲明上校的感性之舉,事實上是,起訴自己的手下讓他自己有些無地自容。在政治動蕩時期,借重新安置的名義將他打發走,這種做法要穩妥精明得多。庫茲明也不希望他的審判受到詳細調查,畢竟,如果裏奧是間諜,為什麽庫茲明一直對他偏愛有加,一直提拔他?不行,這些問題都會讓人很尷尬。將他分配到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才是比較容易和安全的做法。裏奧清楚任何如釋重負的表情都會惹惱瓦西裏,於是盡力表現得垂頭喪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