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拉爾山脈以西|沃瓦爾斯克鎮|3月13日|(第3/4頁)

他走進小木屋,消失在黑暗之中。她聽到劃火柴的聲音,一盞防風煤油燈的燈芯被點亮了,男人將煤油燈懸掛在從屋頂伸進來的一個彎鉤上。她站在外面向裏張望,木屋裏堆滿了備用軌道、螺絲、螺釘、工具和木材,一股焦油的味道撲鼻而來。他開始清理其中一個工作台。她哈哈大笑:

“我的屁股會被碎片紮到。”

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竟然臉紅了。情急之下,他將自己的外套鋪在工作台上。她走進木屋:

“真是十足的紳士啊……”

通常她都會脫下外套,也許會坐在床頭,脫下絲襪,好好地表現一下。但這裏沒有床鋪,沒有暖氣,她只能讓他將裙子撩上去,其他的衣服還穿在身上。

“希望你不要介意我還穿著外套。”

她關上門,但並不指望屋裏會比屋外暖和多少。她轉過身去。

在她的印象中,這個男人貼近她。她突然看到某個金屬東西向她砸來——她來不及看清楚到底是什麽。這個東西碰到她的臉龐一側,疼痛感從撞擊的地方遍及全身,一直從脊背擴散到大腿。她的肌肉變得軟弱無力;雙腿撲通癱倒在地,好像跟腱被剪斷。她整個人倒在木屋門上,視線開始模糊,臉部開始發熱,嘴巴裏流出血來。她即將死去,即將失去意識,但她強撐著,逼自己保持清醒,她集中注意力,聽到他的聲音:

“按照我說的做。”

屈從是否就會博得這個人的歡心?斷裂的牙齒碎片卡進牙齦裏,讓她明白事情並非如此。她不相信他會有惻隱之心。如果她死在一座她討厭的城鎮,死在一座被國家強制性文件調來的城鎮,死在一座距離家鄉一千七百公裏的城鎮,那麽她會將這個王八蛋的眼珠挖出來。

他抓住她的胳膊,無疑覺得她不再會有任何反抗。她將一口血痰吐向他的眼睛,他一定沒有想到,因為他松開了手。她感覺到自己被拉到門前,朝門推去——門被撞開了,她躺在外面的雪地裏,雙眼盯著夜空。他抓起她的兩只腳,她拼命地踢他,想要掙脫。他抓住一只腳,又將她朝小木屋裏拉。她集中注意力,瞄準目標,用腳後跟踩他的下巴頦兒。這一腳跺得很漂亮,他的頭被彈到一邊。她聽到他叫出聲來,被迫松手。她一骨碌坐起來,起身跑掉了。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兩秒鐘後才回過神來,徑直跑出了小木屋,沿著軌道一直向遠離城鎮、遠離火車站的方向跑去。她的本能是要擺脫他,但她的本能又使她放慢腳步。她距離安全地帶越來越遠,她回頭看看身後,他追了上來。她要麽繼續朝這個方向跑下去,要麽回頭迎上去,身邊沒有其他路可走。她想放聲尖叫,但滿嘴都是鮮血。血水堵住了她的嗓子,接著開始唾沫噴濺,呼吸不暢,他們之間的距離逐漸縮小。他追了上來。

突然之間,地面開始震動。她擡起頭,一輛貨運列車朝他們奔馳而來,高高的火車頭冒出一股股濃煙。她舉起手臂,揮舞著。但即使司機看到她,他們之間幾乎只有五百米,及時刹車已不太可能。只有幾秒鐘工夫就要發生碰撞,但她並沒有走下軌道,而是繼續迎向火車跑去,而且越跑越快——有意想將自己塞進火車底下。火車沒有任何減速的跡象,聽不到金屬制動器尖銳刺耳的叫聲,也沒有鳴笛聲。她與火車如此之近,震動聲幾乎讓她無法站穩腳跟。

火車即將將她碾得粉碎,她撲向一側,從軌道上跌向厚厚的雪地裏。火車呼嘯而過,將附近樹頂上的積雪震得紛紛直落。她幾乎透不過氣來,回頭看向身後,希望追趕者已經被火車軋得粉碎,或者被火車擋在了軌道另外一側。但他也很沉著冷靜,他跳到她這一側,也正躺在雪地裏。他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朝她走過去。

她將嘴裏的血水吐出來,高聲尖叫,絕望的求救聲。這是一輛貨運列車,沒有人聽到或看到她。她站起身來,開始跑,跑到一片林地邊緣,從伸出來的樹枝當中闖進去,絲毫也沒有放慢速度。她打算繞過去,順原路返回到通往城鎮的軌道上。她無法藏在這裏,他跟得太緊了,而且月光也明亮皎潔。即使她知道最好應該集中精力專心跑路,但她禁不住好奇。她必須得看看,必須得知道他在什麽位置。她轉過身去。

他不見了,她看不到他了。列車仍在轟隆隆地往前開。她一定是在進入森林的時候甩掉了他,這時她改變方向,轉身向城裏跑去,這樣才比較安全。

這個男人從一棵樹後跳出來,攔腰抱住她。他們糾纏著栽倒在雪地裏,他壓在她身上,一邊大聲叫著,一邊撕扯她的外套。由於列車的轟鳴聲,她聽不到他的叫聲,她只看到他的牙齒和舌頭。然後她想起來,她為這一時刻已做好準備。她將手伸進外套口袋裏,摸到一把鑿子,這是她從工作的工廠裏偷出來的。她以前用過這把鑿子,但只是嚇唬嚇唬人,只是向人證明如果需要幹架,她也可以奉陪。她緊緊握住木頭把柄,她終於有了一次機會。當他將手從她裙子下面伸進去時,她將鑿子的金屬尖端砸向他頭部的一側。他坐直身子,抓住自己的耳朵。她再次用鑿子砸向他,砸到他那只握住耳朵的手。她本可以再連續攻擊他,本可以殺了他,但她逃脫的欲望實在太強烈。她就像只昆蟲一樣開始往回爬,手裏仍握著那把血淋淋的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