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同一天|(第2/4頁)

布洛德斯基不見了。

當裏奧聽到這幾個字時,他感到一陣難受,他就在家裏與庫茲明少校召開了一場緊急會議。在裏奧終於找到犯罪證據之時,犯罪嫌疑人卻跑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他的導師似乎很滿意。這個叛國者的行為證實了他的理論:他們的工作就是不信任。如果一項指控只有百分之一的真實性,那麽寧願相信整個指控都是真的,也不要忽略了它。裏奧接到命令,就是要不惜一切代價抓到這名叛國者。裏奧不吃不睡也要抓到這個人,他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讓這個人鋃鐺入獄——按照庫茲明沾沾自喜的說法就是,他早在三天前就應該被關進監獄。

裏奧擦了擦眼睛,他愁腸百結。說好聽點,他這是天真,說難聽點,就是無能。他低估了對手的能力,胸中突然湧出一股無名怒火,他真想踹一腳那張四腳朝天的桌子。但他並沒有這麽做,他已經被訓練得喜怒不形於色。一名下級軍官匆忙走進屋內,也許是迫切地想要幫忙,以表忠心。裏奧把他打發走,他只想一個人待會兒。他稍作冷靜,盯著已經覆蓋全城的雪地發呆。他點起一根煙,朝窗玻璃上吐了一口煙圈。到底哪裏出了差錯?嫌疑人一定是看到有人跟蹤,然後才計劃潛逃的。如果他燒毀文件,這表明他迫切地想要隱藏與自己間諜活動或目的地有關的資料。裏奧認為布洛德斯基已經制訂一套潛逃計劃以及一條逃出這個國家的路線。他必須要找到這個計劃的部分證據。

鄰居是一對七十多歲的退休老夫婦,他們與兒子、媳婦以及兩個孫子住在一起。一家六口人,只有兩間房間,這並不常見。這六個人全部肩並肩坐在廚房裏,一位下級官員站在他們身後,以示威脅。裏奧可以看出,他們知道自己由於另一個人的罪行而全部受到牽連,他能夠看到他們的恐懼。他馬上將眼前看到的一幕摒除腦外——他已經為自己的多愁善感而犯過一次過失了,他走到桌前:

“安納托裏·布洛德斯基是一個叛國者。如果你們以任何形式幫助他,甚至什麽都不說,都會被視為是共犯。你們的壓力是如何證明對國家的忠誠,而你們有沒有罪對我們來說構不成任何壓力。現在,你們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吧。”

那位長者,也就是祖父,無疑是一位精明老練的幸存者,他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信息都全部供述出來。他模仿裏奧的語氣,字字斟酌,表示這個叛國者那天早上去上班比平時稍微早了一點,他拿著和平時一樣的公文包,穿的衣服與戴的帽子也和平時一樣。這位祖父不希望給他們留下不合作的印象,於是提出這位叛國者可能會出現在哪裏的想法和建議,所有這些在裏奧聽來不過就是妄加揣測。祖父最後表示,他們家所有人都不喜歡布洛德斯基這個鄰居,對他也都不信任,以及唯一喜歡他的人就是齊娜·莫羅索夫納,也就是住在樓下的那位女士。

齊娜·莫羅索夫納年紀約莫五十歲,但就像個孩子一樣在顫抖,她想要通過抽煙來掩飾什麽,但並不成功。裏奧發現她站在一幅斯大林著名肖像——光滑的皮膚、智慧的雙眼——的廉價復制品旁邊,這幅復制品掛在她家壁爐上面一個顯眼的位置上。也許她認為這幅畫可以保護她。裏奧連自我介紹都懶得作,也沒有出示自己的身份證件,而是直切主題,想要讓她措手不及:

“為什麽整棟樓的人都不喜歡也不信任安納托裏·布洛德斯基,而你卻和他成為這麽好的朋友?”

齊娜有點不設防,這個謊言讓她頗為憤慨,一時忽略了自己的謹慎意識:

“樓裏的每個人都喜歡安納托裏,他是個好人。”

“布洛德斯基是名間諜,但你說他是個好人?叛國難道是美德?”

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已經為時已晚,齊娜開始重新潤色自己所說的話:

“我的意思是說他非常注意不制造出任何噪音,他非常有禮貌。”

這些補充說明說起來結結巴巴,已經無關緊要。裏奧未加理會。他拿出便箋本,用大寫字母寫下措辭不當的幾個字:

他是個好人。

他寫得非常清晰,她也看得清清楚楚:她今後的十五年歲月就被他這樣一筆勾銷了。這幾個字足以宣判她是一名共犯,她將要接受作為一名政治犯的長期刑罰。在她這個年紀,她幾乎沒有機會活著走出勞改營了。他無須明確說出這些威脅,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齊娜退到屋子角落,熄滅香煙,但立刻又後悔了,胡亂伸手又掏出另一根香煙:

“我不知道安納托裏去哪裏了,但我知道他沒有家庭。他的妻子在戰爭中遇難,兒子死於肺結核。他幾乎沒有任何訪客,據我判斷,他幾乎沒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