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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安好。康妮抹了粉似的一絲不苟地坐在她的搖椅上,他走進來時,她的眼睛直直盯著他,就像他第一次進門時一樣。希蕾莉已經安撫了她,希蕾莉已經讓她鎮靜下來,此時,希蕾莉雙手放在康妮頸部,拇指朝內,按摩著她的頸背。

“死亡的恐懼50,親愛的,”康妮解釋說,“吸血鬼醫生開了安定,但老笨蛋比較喜歡果汁。你向索爾·恩德比匯報的時候,不會提到這點吧,是不是,愛人?”

“不會,當然不會。”

“你什麽時候匯報,不久之後嗎,親愛的?”

“很快。”史邁利說。

“今晚,你回家時?”

“必須看要說的是什麽。”

“康把所有的事詳細寫出來了,你知道,喬治。老笨蛋對這個案子的評估非常完整,我認為。非常詳盡。非常旁征博引,絕無僅有。但你們根本沒當一回事。”史邁利不發一語。“報告已經遺失。銷毀了。被介殼蟲吃掉了。你們沒有時間。很好,很好。你們這些熱愛文書工作的魔鬼。更高一些,希兒。”她命令道,但閃閃發光的眼神仍未離開史邁利身上。“高一點,親愛的。就在脊椎骨插進扁桃腺的地方。”

史邁利在那張老舊的沙發上坐下。

“我曾經很愛這種雙面間諜對雙面間諜的遊戲。”康妮如置身夢境地告白,輕輕晃著頭,接受希蕾莉雙手的撫摸。“是不是,希兒?所有的人生都在那裏。你已經不再了解了,是不是?”

她轉向史邁利:“要我繼續嗎,親愛的?”她用倫敦東區貧民階級的尖酸口吻問。

“如果你能簡潔地告訴我,”史邁利說,“但如果不——”

“我們講到哪兒了?我想起來了。與姜黃豬同在飛機上。他在前往維也納的途中,正在喝啤酒。擡頭一看,站在他面前對他不安好心的,不是別人,就是他二十五年前相親相愛的兄弟,小奧圖——正宛如惡魔般咧嘴笑。基洛夫,原名寇斯基的弟兄有什麽感覺?我們問自己,假設他還有任何感覺的話。奧圖是否知道,就是可惡的我把他出賣到古拉格群島51?他會怎麽做?”

“他怎麽做?”史邁利問,沒回應她的嘲謔。

“他決定要好好地演一出戲,親愛的。是不是,希兒?叫來一份魚子醬,然後說:‘感謝上帝!’”她低聲說了一句話,希兒歪著頭傾聽,咯咯笑起來。“‘香檳!’他說。我的天哪,他們真的有香檳,姜黃豬付的賬,他們一起喝了,然後一起搭出租車到城裏,甚至在姜黃豬去幹他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前,他們還在咖啡館裏很快地喝了一杯小酒。基洛夫喜歡奧圖。”康妮堅持,“愛他,是不是啊,希兒?他們是一對瘋狂的搭档,就像我們一樣。奧圖很性感,奧圖很風趣,奧圖很有魅力,而且反獨裁,步履輕快——還有——噢,姜黃豬所無法擁有的一切,再一千年都不會有!為什麽五樓老是認為人只有一個動機?”

“我確定我不是。”史邁利誠摯地說。

但康妮又回頭對希蕾莉說話,完全不理史邁利。“基洛夫很無趣,甜心。奧圖就是他的生命。就如同你對我一樣。你為我的步伐帶來了活力,是不是,愛人?這當然沒讓他不出賣奧圖,不過那是天性,對不對?”

希蕾莉一面輕按著康妮的背,一面不置可否地點頭。

“基洛夫對奧圖·萊比錫而言又是什麽呢?”史邁利問。

“恨,親愛的。”康妮毫不遲疑地回答,“純粹、無法稀釋的恨。單純、對天立誓的絕對厭惡。恨與金錢。這是奧圖最重要的兩樣東西。奧圖一直覺得,他應該為那幾年所受的屈辱得到補償。他也想要替那個女孩討回公道。他的最大夢想是,有一天,他可以出賣原名寇斯基的基洛夫,換得一大筆錢。大筆、大筆、大筆的錢。然後花掉。”

等待者之怒,史邁利想,記起那張照片。再次回想起那間在機場旁貼滿花格紋壁紙的房間和奧圖那平心靜氣、帶著愛撫尾音的德文;回想起他那雙一眨不眨的棕色眼睛,宛如他郁悶靈魂的窗戶。

在維也納的會面之後,康妮說,兩人約定要在巴黎再會,而奧圖很聰明地放長線釣大魚。在維也納,奧圖沒問到任何一個會讓姜黃豬反感的問題;奧圖是個職業高手。基洛夫結婚了嗎?他問道。基洛夫揮起手臂,對這個問題哄然大笑,顯示他隨時都準備拋開婚姻的束縛。結婚了,但妻子在莫斯科,奧圖這樣報告——這讓桃色陷阱更為有效。基洛夫問奧圖近來做什麽工作,萊比錫氣勢恢宏地回答:“進出口”,並說自己是個追名逐利的人,今天在維也納,明天在漢堡。結果,他等了整整一個月——在二十五年之後,他禁得起漫長的等待——而在這一個月中,法國方面發現基洛夫分別鎖定了三個定居巴黎的年老蘇聯移民:一個出租車司機,一個商店老板,一個餐館老板,三個人都有眷屬在蘇聯。他提議幫忙帶信、傳消息和地址;他甚至建議幫忙送錢和禮物,只要體積不是過大。而為了提供有來有往的服務,下次他會再回來。沒人逮捕他。在第五周,奧圖打電話到基洛夫的公寓,說他剛從漢堡飛來,提議他們可以找些樂子。在晚餐上,奧圖抓住時機說,這晚算他請客;他剛把某些貨運到某個國家,大賺一票,有錢可以揮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