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麗澤的情人(第2/9頁)

“梅倫是你朋友嗎?”她最後問。

“不是。”

“可惜。他正需要像你這樣的朋友。”

“阿沛戈知不知道柯在哪裏?”

她聳聳肩。

“你最後一次接到他電話,是什麽時候?”

“一個禮拜前。”

“說了什麽?”

“說有事要安排。”

“什麽事?”

“拜托你別再問了行不行!整個該死的世界都在問問題,所以你也非問不可,對不對?”

他盯著她看,她的雙眼浮現怒火與絕望。他打開陽台門走出去。

他忿忿地想著,我需要人對我簡報。沙拉特的老大們,我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跑到哪裏去了?直到現在他仍未恍然大悟的是,一旦切斷關系,也等於切斷了生命線。

陽台圍繞房子三邊。霧氣已暫時散去。山頂高掛在他身後,山肩綴飾著金色燈光。朵朵浮雲在月亮周圍制造千變萬化的洞穴。港口將全部華麗的家當穿戴在身上,正中央有艘美國航空母艦,從艦頭至艦尾打著泛光燈,如備受寵愛的女人沉浸在喜悅中,旁邊擠滿了隨行船只。航空母艦甲板上有一列直升機與小型戰鬥機,勾起他泰國空軍基地的回憶。一排即將出航的帆船漂過母艦旁,朝廣州前進。

“傑裏?”

她站在敞開的門口,看著他站在一排盆栽的末端。

“進來吧。我好餓。”她說。

這間廚房從來沒開過夥,卻有個巴伐利亞式的角落,有松木高背長椅,有高山圖片,有寫著“嘉士伯”啤酒的煙灰缸。她以隨煮隨好的咖啡壺泡好咖啡,倒給他喝。他也注意到,在她提高警覺時,肩膀拱向前,前臂抱住身體,與孤女習慣的做法一致。她在發抖。他認為,從他以槍抵住她之後,她就一直發抖不止。要是沒有動槍就好了,因為他逐漸理解到,她的處境其實與他一般糟,也許更糟糕。兩人之間的心情有如歷經一場大災難,置身個別的地獄裏。他替她斟了一杯白蘭地加蘇打,也為自己倒一杯,讓她坐在比較暖和的客廳,看著她抱著自己,喝著白蘭地,盯著地毯。

“要不要聽音樂?”他問。

她搖搖頭。

“我代表我自己,”他說,“沒有跟任何公司掛鉤。”

她好像沒聽見。

“我自由而且自願,”他說,“只是因為有朋友慘死。”

他看見她點頭,卻只是聊表同情。他確定她絲毫沒有印象。

“柯這档子事越來越棘手了,”他說,“看來無法善了。你交往的那群人,全是狠角色啊。包括柯在內。一眼看去,他是第一級的公敵。我在想,說不定你希望擺脫他們。所以我才回來。算是日行一善。我只是不明白,你究竟在打什麽主意。比方說梅倫。也許我們應該一起調查,看看真相是什麽。”

經過一番不甚明確的解釋,電話鈴響。鈴聲有如掐喉嚨時發出的嘶啞聲,目的是避免刺耳。

電話在廚房另一邊,放在鍍金的推車上,每次悶響,上面的小燈應聲眨動,反射到波狀玻璃架上。她看了電話一眼,再看傑裏,臉上立刻激起希望。傑裏一躍而起,把推車推到她面前,滾輪深陷地毯絨毛中,走起來跌跌停停。他一面走,線圈跟著在身後拉長,最後宛如幼童的草寫字跡。她很快拿起話筒說:“伍芝。”語氣稍嫌無禮,是獨居女子學會的口氣。他本想告訴她,電話線遭人竊聽,但他不知道要她防範的對象是誰。如今的他已經沒有立場,不是這邊,也不屬於那邊。他不知道雙方各代表什麽,但頭腦忽然又漲滿了陸克,內心的獵人也清醒過來。

她將電話貼在耳朵上,卻不再說話。她說了一次“好”,仿佛正在接受指示,也一度以強烈的語氣說“不對”。她的表情轉為空白,嗓音不帶任何涵義。然而他察覺到遵從,察覺出隱瞞,出現這種感覺時,內心怒火不禁熊熊燃起,其他一切都無關緊要了。

“不對,”她對電話說,“我提早離開晚宴。”

他跪在她身邊想一聽究竟,可惜她耳朵緊貼聽筒。

為什麽不問他在哪裏?為什麽不問什麽時候能見面?他是否安好?為何一直沒打電話來?為什麽她以這種眼神看著傑裏,沒有一絲如釋重負的表情?

他一手按在她臉頰上,強迫她將頭轉過來,對她另一耳悄悄說話。

“告訴他,你非見他一面不可!你可以去找他。什麽地方都行。”

“是的,”她對著電話說,“好。是的。”

“告訴他啊!告訴他,你非見他一面不可!”

“我非見你一面不可,”她最後終於說,“不管你在哪裏,我都可以去見你。”

聽筒仍在她手上。她聳了一下肩膀,詢問方位,雙眼仍轉向傑裏,眼中的人卻不是日行一善先生,只是包圍她四周的兇險世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