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輕松漫步公園(第4/8頁)

在倫敦的會面,一次是非常簡單的簡報,另一次是非常簡短的道別。

接送手法不一,花樣百出。在葛林公園,他提著福楠梅森茶行的手提袋作為識別標志,不管等著上公交車的隊伍有多長,他微笑著,拖著腳步,優雅地維持在隊伍最後段而在路堤逗留不去,他手握過期的時代雜志。在皚皚的背景與斜射的日光下,雜志封面的紅字與紅框更為醒目。大笨鐘敲了六下,傑裏數著鐘響,然而會面時必須嚴守的一項規則,是絕不能在整點或十五分時見面,而是在兩者之間較為模糊的時段,看在外人眼裏較不顯眼。秋天的晚上六點是天地變色的時間,英國鄉間落葉紛飛的潮濕板球場,氣味都隨風往上飄,襯托濕沉而殘破不全的暮色。傑裏以怡然自得的半失神狀態消磨時光,不動腦筋地嗅著氣味,左眼不知何故緊閉。篤篤挨近他身前的面包車是遍體鱗傷的綠色貝德福車,車頂有架梯子,車身上“哈理斯建築公司”的字樣以油漆蓋過,但仍依稀可見。這輛負責監看的老馬被拖上草地,車窗以鐵網遮住。傑裏看見車子停下,開始走向前,司機也同時將一頭直豎的頭發探出車窗。司機是個先天兔唇、面貌陰沉的男孩。

“威富哪兒去啦?”男孩粗魯地質問,“他們說威富跟你在一起。”

“只有我一個,你就湊合點吧,”傑裏以高昂的興致反駁,“威富有事要辦。”說著打開後門直接爬上車,用力關上門。前方的乘客座位刻意堆滿了長方形三夾板,不讓他坐。

兩人的對話僅止於此。

在早年,圓場仍維持一群編制外的人員時,傑裏認為司機一定會和和氣氣與乘客聊天。現在不一樣了。前往沙拉特時,程序大同小異,惟一不同點是,車子蹦跳前進的十五英裏中,如果他幸運的話,司機會記得扔給他坐墊,以防傑裏臀部慘遭蹂躪。駕駛座與面包車中段隔絕,傑裏駝背坐在木質長椅上,緊抓著把手,但仍不斷前後滑動。車外景象,他只能透過車窗鐵網邊緣的隙縫向外看。透過鐵網,能見度有限,然而傑裏很快認出沿途重要景物。

至沙拉特途中,他路過陳舊過時、愁雲密布的工廠區,活像二十年代白漆塗得拙劣的戲院,以及路旁一家磚造旅館,以紅色霓虹燈廣告寫著“婚宴備有外膳”。然而他的情緒最為強烈的時候,是在第一個晚上,以及最後一晚,在他前往圓場時。第一晚,當他逐步接近具傳奇色彩又眼熟的角樓時,有種心情,一種迷雜而神聖的感覺襲上心頭:“為國效忠的真諦在此。”一抹紅磚的後面是暗沉的懸鈴木枝丫,之後是沙拉特總匯般的七彩燈光,再走過一座關口,面包車噗噗停下。外面有人用力打開車門,他同時聽見大門關上,有男人以軍士少校的嗓門大喊:“喂,快點動作,拜托你行不行?”是吉勒姆的聲音,故意尋他開心。

“哈啰,彼得小朋友,工作怎樣?天啊,好冷!”

彼得·吉勒姆懶得響應,只是快速拍打傑裏的肩膀一下,仿佛命令他開始賽跑,然後關緊車門,上下加鎖,將鑰匙放進口袋,以小跑步帶他走過一條走廊。這道走廊,雪貂一定大肆翻整過。大塊大塊的水泥被敲落,露出下面的板條;門與鉸鏈被迫分家;托梁與門楣搖搖欲墜;遮塵布、梯子、瓦礫四處橫陳。

“是愛爾蘭人來過了吧?”傑裏高聲說,“或者只是開了場不分階級的舞會?”

他的問題散落在嘩啦聲中。兩人快速向上爬升,彼此不相讓,吉勒姆在前半跑半跳,傑裏緊跟在後,上氣不接下氣地大笑著,四腳踩出隆隆巨響,也在裸露的木階上摩擦出聲。來到一道門前,兩人停下,傑裏等吉勒姆動手開鎖。進了門後,再等吉勒姆重新鎖上。

“歡迎光臨。”吉勒姆稍微壓低嗓門說。

他們來到了五樓。現在他們腳步放輕,不再嬉鬧,成了奉命安靜的英國部屬。走廊往左彎,再彎向右邊,然後他們走上狹窄的幾個階梯。一個出現裂痕的凸面鏡,又是階梯,兩上三下,最後來到工友桌,沒人看守。他們左邊是喧鬧室,空無一人,吸煙椅大致擺成圓形,壁爐裏燃燒著熊熊爐火。由此通往一個長方形房間,鋪有褐色地板,標明“秘書處”,其實是前廳,有三名媽媽佩戴珍珠、身穿兩件式套頭毛衣,湊著閱讀燈默默打字。這個房間的另一端又有一道門,緊閉,未上油漆,門把周圍非常汙穢,沒有手汙防護板,門鎖上也沒有盾形蓋板。只剩螺絲孔,以及門鎖留下的圓形痕跡。吉勒姆沒敲門便徑自推開,探頭進門縫,輕聲對房間內說了一些話,接著後退,迅速將傑裏推向前,傑裏·威斯特貝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