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喬治的愛馬(第3/9頁)

“康妮·沙赫斯一直在比對卡拉在類似個案裏的筆法。”史邁利大聲說。

“筆法?”拉康呼應他的說法,仿佛手寫違反規定似的。

“情報手法。卡拉的慣用手法。看來只要可行,他會同步安排地鼠和隔墻耳。”

“喬治,能不能麻煩你以白話文重復一遍?”

史邁利解釋,若狀況允許,卡拉喜歡在手下情報員活動時安裝麥克風,以防萬一。雖然大樓內部從未泄露足以破壞他所謂“眼前計劃”的秘密,令史邁利感到滿意,但其中代表的意義令人於心難安。

拉康也逐漸摸清了史邁利的筆法。

“那份理論聽來相當學術化,有無任何佐證?”他邊詢問邊細察史邁利於鉛筆上方無表情的五官。他以兩手食指頂住鉛筆,像直尺一樣。

“我們一直在清點自家的音響器材,”史邁利皺眉坦承,“不少局內設備失蹤。很多似乎是在一九六六年改裝期間消失的。”

拉康靜候,希望從他口中套出信息。“海頓是建築委員會的委員,負責執行此工程。”還好後來又解釋了一句。“事實上,他是背後的推手。只不過——要是表親不巧得知,我認為這絕對是最後一根稻草。”

拉康並不傻,而處於盛怒之下的表親,人人皆盡量平息其怒火,不惜一切代價希望避免再惹他們生氣。若他事前能照自己意思行事,一定會當日要求雪貂出動。星期六是妥協的結果,在沒有請教任何人的情況下,他派出整支團隊,一行十二人,坐上兩輛灰色面包車,外面漆著“害蟲撲殺隊”。他們將整個地方搞得天翻地覆沒錯,因而傳出角樓辦公室遭摧毀這種可笑的傳言。他們滿腹牢騷,是因為時間正值周末,或許也因此動作粗暴到沒有必要的地步:加班費的所得稅高得嚇人。然而第一次掃蕩後,搜出了八只無線電麥克風,個個是圓場自音響庫發放的標準公物,他們的心情因而快速逆轉。海頓布置麥克風的手法很典型,而拉康親自檢查時也同意上述看法。一只放置於無人使用的辦公桌的抽屜,仿佛有人不知情留下,忘記它的存在,只可惜那辦公桌碰巧在密碼室裏。另一只裝置於五樓會議室(術語稱之為喧鬧室),在鋼制舊櫥櫃頂端接收灰塵。另一只帶有海頓典型的鑒賞力,嵌在隔壁高級長官洗手間的水槽後面。第二度掃蕩將夾層墻包括在內,又找出三只,於建築工程進行期間植入。屬於探測裝置,有塑料管將聲音送回基地。雪貂將搜出物品如獵物般陳列成行。這些儀器當然已全數失靈,卻無疑是由海頓安置,設定為圓場不用的頻率。

“我敢說,維修費用也算在財政部頭上。”拉康以最具挖苦意味的微笑說,一面把玩鉛塊。這些鉛塊原本用來將探測麥克風連接在交流電源上。“至少在喬治重新改裝這地方的線路之前是如此。我非告訴漢姆兄不可。他一聽準會跳起來的。”

漢姆是韋爾斯人(因此別號韋爾斯榔頭),是拉康最持久的死對頭。

依拉康的建議,史邁利現在裝潢出設備簡陋的劇場。他命令雪貂重新啟動會議室的無線電麥克風,並修正圓場碩果僅存的幾輛跟監車其中一輛的接收器。隨後他邀請三位最不服從的白廳辦事員,包括韋爾斯榔頭在內,在大樓周遭半徑半英裏內開車,收聽事先撰寫台詞的對話——由史邁利兩名身份隱秘的幫手坐在喧鬧室裏念出來。車裏一字不漏全聽得到,連一個音節都逃不掉。

之後史邁利親自要求他們發誓絕對保密,而且為保險起見,請管理組人員快速擬出保證書,逼他們簽名,令他們心生畏懼。彼得·吉勒姆認為如此他們能噤聲大約一個月。

“如果下雨的話,時間更短。”他說,語帶挖苦。

然而,如果說馬丁台爾與白廳邊境的同事生活在史前時代,對史邁利天地的實情懵懂未知,史邁利身邊人士對他也同感疏離。越靠近他,圓場變得越小,早期僅有寶貴的少數人得以進入核心。史邁利進入圓場暗褐色的門口時,門口有神態機警的工友管理臨時路障,但他並未削減習慣上的隱私性。連續數日數夜,通往他小辦公套房的門保持緊閉狀態,與他共處的人只有彼得·吉勒姆,以及名為法恩的黑眼珠總管四處走動。在對海頓引蛇出洞期間,法恩與吉勒姆共同擔下為史邁利看家的任務。有時史邁利只點個頭,就從後門溜走,帶著整潔小巧的法恩出去,留下吉勒姆應付來電,一有緊急狀況時通知他。媽媽認為他的舉止有如老總生前最後幾天。老總為了海頓而死於工作崗位,心碎而死。在這個封閉社會的有機程序中,又添了一個新術語。卸下海頓的面具,以新術語而言是“墮落”。圓場歷史也因而分成“墮落前”與“墮落後”。以史邁利的活動來說,大樓實體上的“墮落”,包含遣散四分之三人員,包含雪貂造訪後斑駁狼藉的環境,帶給人一種廢墟的沉重感,而士氣低落的時刻,對不得不咬牙隱忍的人而言,這種廢墟感變成具有象征意味。雪貂不負責組合還原他們所破壞的東西;而他們或許也感覺到,卡拉的行徑亦可印證同一道理,他蒙塵的五官被行蹤飄忽的圓場首長釘在墻上,繼續從簡樸刻苦的覲見室陰影中冷眼俯視著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