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喬治的愛馬(第2/9頁)

“真是醜事一樁。”馬丁台爾氣鼓鼓地宣布,一面切開熏鰻與牛排加腰子,配上招牌紅酒,一瓶得再多花二十便士,“我敢逢人就說。”

在白廳的村人與托斯卡尼的村人之間,有時候可供選擇的事物少得驚人。

時光無法扼殺風言風語。相反的,謠言以倍數成長,從他的孤立大做文章,稱之為鉆牛角尖。

有人記得,比爾·海頓過去不僅是喬治·史邁利的同事,也是喬治之妻的親戚,此外還另有關系。他們說,史邁利對海頓的怒氣,並未隨海頓之死而散盡:他肯定是踩著海頓的墳墓跳舞。舉例而言,對海頓神話似的角樓辦公室進行清理工作時,喬治親自監督——這房間俯視查令十字路,他也親自監督摧毀最後蛛絲馬跡的工作,從他隨手亂揮的油畫,到辦公桌抽屜內遺留的零碎什物,一項也不放過。就連辦公桌本身,他也命令鋸開焚毀。辦公桌銷毀後,他們堅稱,喬治喚來圓場工人拆掉分隔墻。不騙你,馬丁台爾說。

或者,舉另一例子來說,坦白說是最令人不知所措的一個,喬治肮臟的覲見室裏,墻上掛了一幅照片,從外表判斷是護照相片,卻放大到遠超過自然尺寸,因此顆粒顯得粗大,有人認為具有鬼魅之感。財政部的一個男生參加臨時會議,討論的是取消情報活動銀行賬號事宜,曾目睹那幅照片。

“對了,那相片是老總吧?”他問彼得·吉勒姆,性質僅止於社交閑聊。問題背後全無惡意。問一問,總沒關系吧?老總的姓名仍不為人知,是此地的傳奇。整整三十年,史邁利拜他為向導兼師父。他們說,史邁利其實還親手埋葬他,因為最高機密人士如同最富階級,往往死後不舉行告別式。

“不對,才不是老總呢。”侍酒臣吉勒姆反駁,以他特有的唐突、目空一切的口吻說,“是卡拉。”

卡拉在他們國內扮演什麽角色?

小弟,卡拉是當初吸收比爾·海頓的蘇聯項目官員,吸收後由他負責指揮:“別的不說,他這人是截然不同的傳奇人物,”馬丁台爾說,嗓音震顫,“看來報仇雪恨的意味濃厚。我在想,再幼稚還能幼稚到什麽程度?”

即使是拉康也對那幅照片頗有微詞。

“喬治,說真的,那照片幹嗎掛上去?”他以慣用的班長口氣大膽質問。有天晚上他離開內閣府回家途中順道拜訪史邁利。“我想知道的是,他對你有何意義?你有沒有想過?難道不覺得有點毛骨悚然嗎?凱旋而歸的敵人?我本以為那相片會打擊你的士氣,高高在上對著你神氣活現的。”

“這個嘛,比爾已經死了。”史邁利說。他有時以這種省略的語法提示個人論點,而非直接提出論點本身。

“你的意思是,而卡拉還活著嘍?”拉康回應,“你寧可擁有活的敵人,舍棄死掉的敵人?是不是這個意思?”

然而,喬治·史邁利面對質問時,偶爾會習慣性地置若罔聞;同事說,甚至他有時讓問題顯得格調太低。

此時發生一事件,為白廳閑聊場合增添豐富題材,與所謂的“雪貂”有關。雪貂是電子儀器掃蕩專家。記憶所及,任何地方都不曾發生過更嚴重的偏心事件。馬丁台爾說,我的天啊,那些地下工作者有時候臉皮真厚!馬丁台爾苦等一年,希望有人來檢查他的辦公室,寄出申訴函給副部長。親筆寫。由收件人親手拆封。國防部的拜把兄弟也寄出,財政部的漢姆也差點寄出,不過漢姆不是忘了寄,就是在最後關頭心裏覺得不妥。這不是優先級的問題,絲毫無關。甚至也談不上是原則問題。牽涉其中的是金錢。公家錢財。在喬治堅持下,財政部早已在圓場半數地方重新裝上線路。顯然喬治對竊聽的疑心病永無止境。另外,雪貂部門人手短缺,由於工時不合理,曾傳出勞資糾紛——從任何角度都可談個沒完!整件事說來令人氣結。

然而,究竟發生了什麽大事?個中細節,馬丁台爾修剪整齊的指端唾手可得。喬治於某周四去找拉康——那天不明熱浪突然來襲,你記得吧,大家差不多全熱趴下了,甚至在俱樂部亦然。到了星期六——星期六哪,想想看,加班!——野獸群聚圓場,鼓噪聲惹惱了鄰居,將這個地方鬧得天翻地覆。自從史邁利讓那女的回國後,就不曾出現過更明目張膽的偏心舉動。他們準許史邁利重新聘雇那個蓬頭垢面的俄國老研究員沙赫斯,康妮·沙赫斯,牛津教授,背離一切理性,亂叫一通媽媽。

馬丁台爾私底下煞費苦心(或者該說,他“盡可能”保持私下運作),調查雪貂是否有所發現,卻無功而返。在間諜世界中,信息就是金錢,而至少就此金科玉律而言,盡管羅迪·馬丁台爾或許不自知,他算得上是乞丐一個,因為此樁內情中的內情,僅有極少數人知曉。沒錯,史邁利周四確實拜訪拉康俯瞰聖詹姆士公園那間木板裝潢的房間,而那天就秋季而言確實炎熱得頗不尋常。豐沛的日光傾注於雍容華貴的地毯上,點點塵埃宛如熱帶魚悠遊在光柱中。拉康甚至熱得脫下西裝外套,只不過領帶當然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