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關鍵電報(第3/6頁)

山德斯夫人光顧史蒂凡諾大媽的店後,才讓大媽對小學生的評價以及孤女的動機作出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山德斯夫人是有錢人,在較遠處的谷地養馬,與她同住的是一名女性友人,綽號是大男生,頭發剃得很短,戴鏈狀皮帶。她們飼養的馬匹到處得獎。山德斯夫人頭腦精明,充滿智慧,生性節儉,是意大利人喜歡的類型,而此地散居山丘上歷經風霜的英國人寥寥無幾,值得認識的她全認識了。她上門佯裝購買火腿,約莫一個月前,真正目的是沖著小學生而來。是真的嗎?她問:“傑裏·威斯特貝先生,住在村子裏?身材高大,頭發灰白,運動員體格,精力充沛,貴族階級,生性害羞?”她父親官拜將軍,駐英國時認識其家人,她說兩人曾在英國鄉下毗鄰而居一段時間,小學生的父親與她父親。山德斯夫人考慮前去拜訪他:小學生的狀況如何?郵局局長喃喃說出孤女的事,山德斯夫人卻不以為忤:

“噢,威斯特貝家族的人哪,女人是一直換個不停的。”她大笑說,然後轉身準備離去。

郵局局長無言以對,請她留下來,一連串問題如雨滴打在山德斯夫人身上。

他究竟是何方神聖?年輕時做過什麽?山德斯夫人說,他當過記者,並說出她所知的威斯特貝家族背景:父親性喜招搖,如兒子一般也有一頭金發,養了幾匹競賽用馬,去世前不久,山德斯夫人曾再次見他一面,仍是漢子一條。他與兒子一樣,從來不得安寧:女人與房屋,不斷更換,老是對人大聲咆哮,不是罵兒子就是罵馬路對面的某人。郵局局長追問得更加急切。小學生本人呢?他本身是否有過大成就?這個嘛,他肯定是在大報工作過,可以這樣說,山德斯夫人說,笑顏綻放得神秘兮兮。

“一般而言,英國人不習慣給予記者閣下頭銜。”她解釋。她說話時用語古典,具羅馬人風格。

但是郵局局長想知道更多,比更多還多。他的寫作,他的書,寫些什麽東西嘛。寫了那麽長!丟掉那麽多!廢紙滿滿一簍,收垃圾的人曾告訴她。任何頭腦正常的人,夏天絕不會在山丘上生火。處境孤立人士愛憎分明,貝思·山德斯很了解,知道這些人身處不毛之地時,必須將智力鎖定在瑣碎的事務上。所以她盡量,她真的盡量想了解。他呀,肯定是經常旅行,沒有間斷,她邊說邊走回櫃台,放下包裹好的火腿。當然了,現在的新聞工作者全需四處旅行,早餐在倫敦吃,午餐在羅馬吃,晚餐在德裏吃,不過以威斯特貝先生奔波的程度來看,甚至顯得出奇忙碌。所以也許他寫的是旅遊書,她大膽假設。

然而,他究竟為何旅行?郵局局長追問不休,因為出遊必有目的:為什麽?

報道戰爭嘛,山德斯夫人耐心回答:報道戰爭、流行病,以及饑荒。“畢竟除了報道人生的痛苦之外,現在的記者還能幹什麽?”

郵局局長聰明地搖搖頭,所有感官專注於這條線索:他父親是喜歡大吼的金發富翁騎師,他則瘋狂熱愛旅遊,曾為大報撰寫文章!他有特定區域嗎?她問,在上帝創造的地球上,他可有專精的地區?他多半待在東方,山德斯夫人回想一陣後說。他到處都去過,但有一種英國人只認東方為家。難怪他會搬來意大利。有些男人少曬了太陽會變笨。

有些女人也一樣,郵局局長尖聲說,兩人因此開懷大笑。

啊,東方,郵局局長說,以悲情的姿態微微偏頭——戰爭一場接一場,為何教宗不下令禁止?史蒂凡諾大媽不停在這話題上嘮叨,這時山德斯夫人似乎記起某件事。她先是淡淡微笑,越笑越明顯。郵局局長邊看著她邊想,那是遭放逐者的微笑:她的笑容有如水手回想起大海。

“他以前常拖著一大包書到處跑,”她說,“我們以前都說,他是到大房子去偷書。”

“現在還是啊!”郵局局長驚呼,並說明貴多曾在貴婦森林撞見過小學生,看見他坐在圓木上看書。

“我相信他是有成為小說家的想法,”山德斯夫人接著說,同樣以悠悠回想的口吻說,“我記得他父親告訴過我們。他發起了脾氣,好嚇人。在房子裏到處大吼。”

“小學生嗎?小學生發脾氣了?”史蒂凡諾大媽驚聲問,口氣變得相當無法置信。

“不對不對。是他父親。”山德斯夫人大笑起來。她解釋,在英國社會階層中,小說家的地位甚至低於記者。“他還畫畫不?”

“畫畫?他也作畫啊?”

山德斯夫人說,他試過,但父親連作畫也禁止。她說,畫家是所有生物中最低賤的一種,說著再度笑起來:只有功成名就的畫家才稍微能令人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