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關鍵電報(第2/6頁)

他們最初並沒有看穿傑裏。郵局局長奮力穿越橄欖園時才感到後悔莫及,但這番過錯有其緣由。第一,他於冬天抵達,是小氣買主前來的季節。他只身抵達,卻帶有鬼鬼祟祟的表情,活像最近剛卸下大批“人類貨櫃”,如兒女、嬌妻、母親與丈母娘。郵局局長摸清了男人的底細,傑裏那種受過傷的微笑她見得太多,不可能認不出來:“我已婚,人卻自由。”他的笑容如此透露著。可惜上述兩個詞都不真實。第二,將傑裏介紹過來的人是噴香水的英國少校,是人盡皆知的豬玀,經營土地中介,專門剝削農民:想欺騙小學生,罪名再加一筆。香水少校帶他參觀幾棟理想的農屋,包括郵局局長本身有利益關系的一棟——碰巧也是最棒的一棟——而小學生最後卻屈就同性戀法朗寇的寒酸棚屋,搭建在她現在攀登的這座可惡的小山頂:村人稱之為惡魔丘;地獄太冷時,惡魔上來避寒。別人不找,偏找油頭粉面的法朗寇——在牛奶和葡萄酒裏摻水,星期天到市區廣場陪公子哥兒傻笑!香水少校哄擡價格至五十萬裏拉,希望從中暗杠三分之一,只因其中有合約。

“少校為何偏心法朗寇,人人都知道原因是什麽。”她咬著冒沫的牙齒說,支持民眾也互相發出知情的“嘖嘖”聲,最後她忿而制止,大家才住嘴。

此外,她是精明的女人,傑裏的性格中,某些地方讓她信不過。奢侈的表象下埋藏著一種無情。這種風格的英國人她並非沒見識過,然而小學生自成一格,她無法信任;他散發出片刻不歇止的魅力,令她將他視為危險人物。當然了,那些早期的缺點,現在皆可歸因於英國貴族文字工作者的特立獨行,但郵局局長從不願就此遷就縱容。“等到夏天,準有好戲看。”當時傑裏首度磨磨蹭蹭地光顧她的小鋪,後腳才離開,她就以咆哮的嗓音向顧客預告:傑裏購買了意大利面、面包、殺蠅劑。“夏天一到,他就知道自己買了什麽爛房子,蠢材一個。”夏天一到,油頭粉面的法朗寇家中的老鼠將掃蕩臥房,法朗寇的跳蚤會將他活活叮死,法朗寇的變態黃蜂將追著他繞著庭園跑,惡魔的紅燙風會將他四肢烤成脆棒。用水將枯竭,他也將被迫學牲畜在田野排便。冬天再來時,香水豬玀少校就能將房子轉賣給下一個傻瓜,除了他自己之外,別人摸不著頭腦。

最初幾星期,儼然成了巨星的小學生絲毫未顯驕態。他從不討價還價,從未聽說過折扣優待,騙他的錢甚至一點兒也不有趣。光顧郵局局長的雜貨店時,她逼得傑裏用完少得可憐的幾句廚房意大利語,傑裏並未如真正英國人一樣擡高音量,並未對她大吼大叫,只是愉快地聳聳肩,自行挑選需要的雜貨。文字工作者,他們說,那又怎樣?有誰不是文字工作者?好吧,他向郵局局長購買幾令大頁紙。她再進貨,他也買下。精彩。他擁有書本:外表看去是一大堆發黴的書本,放在灰色黃麻書包裏背著走,書包有如盜獵者的隨身袋。在孤女出現之前,村人常看見他大步朝沒有明顯目標的方向前進,一肩挑著書包,想找地方靜靜閱讀。貴多曾在貴婦森林撞見他,宛如蟾蜍般端坐圓木上,一本接一本閱讀,仿佛這些書是連貫的一整本,仿佛他遺忘置身何處。他也擁有打字機一台,以磨損的行李箱標簽縫湊成肮臟的打字機罩。精彩。就像任何購買整桶顏料的長發男子自稱藝術工作者一樣,他就是同一類的文字工作者。春天時,孤女出現,郵局局長連她也一起痛恨。

別的不說,光是一頭紅發,就等於是半個妓女了。胸部小到連兔子都喂不飽,最糟糕的是算計他人的眼光銳利。村人說,傑裏是在鎮上認識她的:又是娼妓的作風。從第一天起,她就不願讓傑裏離開視線,像小孩一樣挨著他不放。陪他吃飯,臭著一張臉;陪他喝酒,臭著一張臉;陪他買東西,像小偷一樣隨口學英文。最後兩人成了當地較次要的景觀之一:英國巨漢與悶悶不樂的幹癟妓女,背著燈芯草簍子下山,穿著襤褸短褲的小學生對每人齜牙咧嘴笑,苦瓜臉的孤女身披娼妓的麻布,底下精光一片,因此盡管她身材平坦如蠍子,男人仍朝她背後猛盯,觀看麻布下堅實的臀部搖擺生姿。她走路時十指緊鎖傑裏手臂,臉頰依傍肩膀,只在付錢時松手。傑裏的皮包,如今由她掌控,付錢時錙銖必較。遇見熟悉臉孔時,傑裏為兩人打招呼,如法西斯分子般揮舞豪放的大臂。她獨處的機會少之又少,但如果有人膽敢說醉話或學狼嚎,她會轉身如陰溝貓一樣吐痰,雙眼如惡魔般灼熱。

“現在我們總算知道為什麽了!”郵局局長音量奇大地叫著,這時她到達登頂前的一個小山頭,不過她還得繼續往上爬。“孤女看上了他繼承的遺產。不然這妓女幹嗎死守他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