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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潘戴爾對她這麽說,讓他自己很意外。

突然之間,哈瑞·潘戴爾變了。不是變成另外一個人,而是終於變成他自己,一個擁有自己力量的男人。在一道天啟的榮光裏,他超越頹喪、死亡與消極,堂堂印證自己的人生是偉大的藝術,是對稱與挑戰,是復仇與和解的行為,一躍而入恢宏的境界。在那裏,所有破壞興致的現實障礙,全被創造者夢想中的更高真理清掃殆盡。

潘戴爾復活的一些跡象一定也感染了安娜,因為啜了幾口咖啡之後,她放下杯子,加入他的事工84:先在臉盆裏放滿水,加進消毒劑,然後找出一把掃帚,一支拖把,幾卷廚房紙巾,抹布,清潔劑與硬毛刷。並且點起一根蠟燭,放在低處,讓廣場上的人看不見燭光——廣場上正在放新一輪的煙火,這次射向天空,而不是打外國佬,宣布選美皇後已經成功選出——她站在花車上,披著雪白披風,戴著雪白梨花皇冠,雪白的肩膀,閃亮自豪的眼睛。這雪白耀眼、美麗動人的女孩,先是讓安娜,接著是潘戴爾,停下手邊的工作,看著她在公主與雀躍男孩簇擁之下經過。還有無數的花朵,一千場葬禮的花朵,為了邁基。

然後他們又埋頭工作,又刷又抹,直到臉盆裏的水在半暗的光線中全變成黑色,必須換水,然後又再換一次。安娜樂於勞動,邁基以前老是這樣說她——是個好運動員哪,他老是說,在床上和餐廳都貪得無厭。很快地,刷洗抹擦變成她的發泄之道,她開始愉快地東拉西扯,仿佛邁基只是走開一會兒,再去拿瓶酒,或到隔壁某個燈火輝煌的遊廊裏,和鄰居很快地幹一杯威士忌,這會兒,一群群飲酒狂歡的人正在遊廊裏,為選美皇後鼓掌歡呼——而不是俯首躺在地板中央,蓋著床罩,擡高屁股,仍然伸手想要那把槍——潘戴爾趁安娜不注意時收進抽屜,留待以後再用。

“看,你看,那是部長啊。”安娜說,純粹是聊天的語氣。

一群穿著白色巴拿馬衫、威風凜凜的男人抵達廣場中央,周圍是另一群戴墨鏡的男子。那是我想要的,潘戴爾想,我要成為像他們那樣的官員。

“找急救箱來,我們需要繃帶。”他說。

沒有急救箱,所以他們剪下床單。

“我也會買新的床罩。”她說。

邁基那件P&B紫紅色煙裝外套掛在椅子上。潘戴爾探探口袋,找出邁基的皮夾,交給安娜一疊鈔票,足夠買條新床罩和一段好時光。

“瑪塔還好嗎?”安娜問,把錢藏在貼身上衣裏。

“很好。”潘戴爾由衷地說。

“你太太呢?”

“謝謝你,她也很好。”

為了在邁基的頭上纏繃帶,他們得讓他坐在安娜原本坐的那張柳條椅上。首先,他們在椅子上鋪毛巾,然後潘戴爾把邁基翻過來。安娜及時奔進洗手間,門沒關就吐了起來,一手高舉在背後,手指延展出優雅的手勢。她在吐的時候,潘戴爾低頭看邁基,再次想起“蜘蛛”,給他一個生命之吻,但又明白,再多的吻也無法讓他起死回生,無論那些該死的獄卒怎麽對潘戴爾叫囂,他媽的再用力一點,孩子。

但是,“蜘蛛”從來就不是邁基這種規格宏大的朋友,不是第一位客戶,不是他父親陳年舊事的囚犯,不是諾列加的政治犯,更不是在牢裏被打掉良心的人。“蜘蛛”從來沒有換過一間牢房,像塊新肉,被拿去給那些精神錯亂的人飽餐一頓。“蜘蛛”之所以發瘋,是因為他習慣一天幹兩個女人,星期天幹三個。眼看五年上不了任何馬子,簡直是要他慢性餓死,所以“蜘蛛”上吊了,弄得自己一身臟,舌頭吐在外面,讓生命之吻顯得更荒誕不經。而邁基卻抹去自己的痕跡,留下完好無缺的一面。只要你別看那個黑沉沉的洞,以及糟糕透頂的另一面。你完全無法視而不見的另一面。

身為潘戴爾的獄友與被朋友出賣的受害者,邁基頑固的程度也與他的體積不相上下。潘戴爾把雙手放在他的腋下,但邁基變得更重了,潘戴爾得鉚足勁用力拉,才能讓他移動;走到半途時,還得再用力一拉,才能讓他不會跌下來。要讓他的頭顱兩側看起來平均,需要墊很多東西和繃帶。但無論如何,潘戴爾都辦到了。等安娜回來,他馬上要她捏住邁基的鼻子,好讓他可以在鼻子上方與下方纏上繃帶,留給邁基呼吸的空間。這和努力讓“蜘蛛”呼吸一樣徒勞無功,但就邁基的情況而言,至少還是有作用的。潘戴爾甚至還把繃帶斜綁,讓邁基露出一只眼睛,因為不論邁基按下扳機時做了什麽,他有一只眼睛是張開的,看起來像是大吃一驚。潘戴爾在眼睛周圍纏上繃帶,弄好之後,他要安娜幫忙,把邁基連人帶椅子,盡量拖得離門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