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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淩晨,一點二十分,歐斯納德的大門門鈴響起。過去一個小時,他一直保持清醒狀態。起初,他還為自己的挫敗而憤怒,直想用暴力的方式擺脫他可惡的客人:縱身跳下陽台,撞碎十幾層樓下的聯合俱樂部屋頂,毀了每一個人的夜晚,讓他自己淹進水裏,把瓊伊液80加進他的威士忌——“呃,好,安德魯,如果你堅持的話。但只能一點點,如果你喜歡的話”——一面吐氣一面舔舔牙齒。他的怒氣不只針對拉克斯摩爾:馬爾畢!我的大使與高爾夫球友,老天爺啊!女王陛下該死的代表,英國外交部該死的明日黃花,騙得我團團轉,簡直是郎中!

史托蒙特!正直的靈魂,天生的輸家,最後一個清白的人,馬爾畢忠心耿耿老是胃痛的獅子狗,在我們的大主教拉克斯摩爾祝福他倆時,慫恿他的主子點頭稱是!

這是陰謀還是示威?歐斯納德問自己,一次又一次。馬爾畢說“平均分攤”和“你總不能永遠抓著這個把戲不放”時,是不是偷偷眨了一下眼睛?馬爾畢,這個滿臉假笑的假道學,把手指伸進收款機?混蛋永遠不知道怎麽做,忘了吧。在某種程度上,歐斯納德也的確是忘了。天生的務實主義再次占了上風,他拋開復仇念頭,專心思索挽救他龐大企業的殘余部分。他告訴自己,船破洞了,但沒沉。我仍然是蔔強的發餉官。馬爾畢說的沒錯。

“長官,想來點不一樣的,還是只要麥芽酒?”

“安德魯,拜托,我求求你,蘇格蘭威士忌,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我盡量。”歐斯納德答應,穿過法式門,從餐廳的餐具櫃上給他倒了一杯工業分量的麥芽威士忌,然後再端回陽台。時差、威士忌和失眠遲早會毀了拉克斯摩爾。他暗下斷言,冷靜審視著他主子半癱在他面前涼椅上的身影。還有濕氣——那件法蘭絨襯衫全濕透了,串串汗水淌下額頭。還有他的恐懼,深入敵人領土,沒有老婆照顧——只要突如其來的腳步聲、警車或猥褻的叫罵聲劃破白蒂雅角金玉其外的峽谷,襲向他們時,那雙疑神疑鬼的眼睛就瑟縮退卻。天空清澄如水,撒滿細碎星辰。方便盜獵人行動的月亮,在運河口排列如弓的船只間刻下一道光徑。但是海上沒吹來半絲微風,向來罕有。

“長官,你問過我,總部能做點什麽,好讓情報站的生活好過一點。”歐斯納德怯怯地提醒拉克斯摩爾。

“我問過嗎,安德魯?喔,我可真該死啊。”拉克斯摩爾搖搖晃晃地坐起來,“沖鋒陷陣啊,安德魯,沖鋒陷陣。雖然我很高興看到你在這裏幹得這麽出色。”他補上一句,並不全然是高興;他古怪地揮動手臂,似乎想把景觀與宏偉的公寓盡攬入懷。“請注意,不要以為我是在批評你。我為你幹杯,敬你的膽識,你的年輕,我們全都佩服不已的才華。祝你健康!”咕嚕。“安德魯,你面前有偉大的前程,我會說,那是比我那個年頭還要來得輕松的時代。一張更舒服的床。你知道在家鄉這要花多少錢嗎?如果付一張二十鎊鈔票還能找回零錢,你就該偷笑啰。”

“這棟安全公寓是我向你報備過的,長官。”歐斯納德提醒他,像個憂心忡忡的繼承人在臨終父親的床邊。“這棟房子讓我們省掉去愛情賓館或飯店會面的時間。我想,或許舊城區的某處地產可以讓我們有比較大的行動範圍。”

但是拉克斯摩爾只忙著傳送,而非接收。“今天晚上那些衣冠楚楚的人支持你的樣子,安德魯,我的天哪,很少看到他們這麽大方地尊敬比他們年輕的人。等這件事告一段落,你一定能弄到一個勛章。河對岸某位嬌小的女士一定會覺得必須表達她的感激之意。”

一片靜寂,他迷惑地凝望海灣,仿佛誤以為那是泰晤士河。

“安德魯!”——他陡然清醒。

“長官?”

“史托蒙特那家夥。”

“他怎麽了?”

“在馬德裏出過大紕漏。他搞上一個女人,交際花,還娶了她,如果我沒記錯。要留意他。”

“我會的。”

“還有她,安德魯。”

“我會的。”

“你有女人嗎?”——輕浮地環顧四周,沙發下,窗簾後,很機警的樣子。“沒有藏個火熱的拉丁女人?別回答,再祝你健康,好好留住她,聰明的家夥。”

“其實我一直有點忙,長官。”歐斯納德露出悲哀的微笑坦白,但他拒絕放棄,他想把事情一一印進拉克斯摩爾日後的潛意識記憶中。“只是我的看法,你知道,在完美的世界裏,我們應該弄兩間安全房舍。一間供情報網用,顯然就是我獨力承擔的責任,開曼群島控股公司是最好的答案——而另一間房子——在極為有限、有需要者才能知道的基礎上使用,並且在形式上更具代表性——提供給阿布瑞薩斯的團隊,而且最終提供給學生——這是先假設我們可以在不需要中介的情況下進行,但現階段我還很懷疑。我在想,這間可能也由我負責——包括購買啦,交涉啦——就算到最後是交由大使和史托蒙特專門使用也無所謂。不過老實說,我不認為他們有我專業,我們不必冒這種風險。我想聽聽你的看法,當然,不是現在,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