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第3/12頁)

“啊,嗯……是的。”

腳上只穿著黑襪子。是諸居靜根據玄兒腳的尺寸做的“特別的襪子”。鞋子在來之前被脫掉了。

“不能這樣啊,玄兒少爺。”

“可是……”

……如果穿著鞋子,走起來不舒服。

“已經不是在塔屋裏生活了。不穿上鞋子的話,腳和襪子會弄臟的。知道了吧?”

“是。”

“那麽,好了,玄兒少爺,回去吧,回北館你自己的房間去。”

玄兒不情願地點點頭。這時,站在房間裏的諸居靜身後出現了一個人影——那是忠教。(……忠教。那個孩子就是諸居靜的兒子。)

這個和玄兒差不多大的男孩一言不發地看著這邊。他比玄兒略矮,皮膚白哲,顯得忠厚。雖然玄兒也曾見過,說過幾次話,但並不像對諸居靜那樣無拘無束。

第一次見到他是什麽時候?

好像,對,最初是諸居靜帶他來十角塔的。塔的最上層被格子門分割成“內”和“外”,在門那邊,他躲在諸居靜身後,探出頭來窺視玄兒,感覺像在看可怕的東西……

——我兒子忠教。

不知為何,玄兒依然清晰記得諸居靜當時的聲音和表情。比平時生硬……啊,對了。就是和現在一樣……

——來,忠教。向玄兒少爺問好。

諸居靜告訴玄兒之所以他從記事開始——實際上是在這以前——一直被關在十角塔。是因為他“還是孩子”。“從孩子直到變成大人為止”,必須這樣,這是浦登家的“規矩”。

為什麽比自己晚一年出生的忠教可以在“外面”呢?

對於玄兒自然而然提出的疑問,諸居靜的回答是“因為他是傭人的孩子”。“浦登家的孩子”和“傭人的孩子”之間“身份”不同,“規矩”也不同。所以……好像是這麽解釋的。

——你好,玄兒少爺。

忠教學著母親在玄兒後加上“少爺”。然後戰戰兢兢地從諸居靜身後出來,走到格子門前。

——真可憐……玄兒少爺。

——別胡說,忠教!

他記得諸居靜慌忙訓斥道。

——不能說失禮的話。

——但是……

——對不起,玄兒少爺。這孩子很想來見你,所以……說著,諸居靜抓住自己孩子的手臂。

——他不明白。

——好了,忠教。要走了。

——我馬上就來,玄兒少爺。

自那以後,玄兒開始有點羨慕忠教。並不是因為他能到房間外面去,而是由於“諸居媽媽”是忠教真正的媽媽。

“好了,玄兒少爺。”諸居靜催促道。其身後的忠教已經不見蹤影。玄兒垂著肩膀,從門前走開。

“願達麗婭祝福你。”身後傳來了諸居靜的聲音,聲音中好像包含著某種寂寞。剛才,在宴會上,眾人也說了同樣的話。

玄兒當時想——“祝福”到底是什麽意思?

2

玄兒有氣無力地從鋪著瓦的走廊往回走。在宅邸門口的小廳,回頭看了一眼,諸居靜房間的門已經緊緊地關上了。

玄兒嘆口氣,離開了南館。他來到通向東館的走廊,夜晚越來越濃厚的黑暗包圍著他。不知何時,外面下起雨。雖然還是小雨,但風大得宛如暴風雨的前奏。大風從側面刮入只有頂棚的走廊,吹亂了玄兒的頭發。

玄兒在昏暗的遊廊裏走著,並沒有用手按住幾乎豎立的頭發。

走著走著,他又在昏昏沉沉的頭腦中回想起今晚的宴會以及那裏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他想起當時在場的每一張臉。

……玄兒被迫穿上嶄新的黑西服,坐在長桌的一端。

對面坐著一個死死盯著我的男人。滿臉皺紋,頭發雪白,眼睛深深凹陷,發出其他人沒有的邪惡光芒——那是“曾外祖父”浦登玄遙(……玄遙。今年已經92歲,第一代館主,浦登玄遙)。

據說“孩子”年紀大了就成為“大人”,年紀再大就成為“老人”。這也是諸居靜在十角塔中教誨的。

——變成“老人”後,年紀再大的話會變成什麽?

我記得自己問過這個問題。

——然後,嗯,一般是死去。死了,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諸居靜好像是這麽回答的。盡管玄兒並未完全理解“死”的含義,但還是接著問。

——那麽,我“真正的媽媽”是老了,還是死了?

——不,康娜夫人不是的……

諸居靜說是“事故”。她說即便沒有變成“老人”,也可能因為“事故”、“疾病”而死亡。她丈夫以前也是在變成“老人”之前因“疾病’死的。

玄兒的“曾外祖父”,已經是“老人”的玄遙在參加宴會的人中看起來也是特別奇怪、不舒服、讓人害怕。但玄兒不討厭年老的曾外祖父。

在十角塔時,僅次於乳母諸居靜經常來看他的,不是別人,正是玄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