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4/8頁)

“玄兒。”當我們把他擡往東館的時候,我按捺不住,問了起來,“這人是誰呀?”

“我還想知道呢。”玄兒邊走,邊失望地回答著,“這是個陌生人。至少不是這個宅子裏的人。”

“這麽說,是從島外來的?”

“也許吧,但不管怎麽說,這家夥真走運。”

玄兒擡頭看看塔。

“剛才我的話說了一半,這家夥真走運。”

“怎麽說?”

“通常情況,從露台上摔下來不可能安然無恙。畢竟有七八米高,即便當場死亡也不足為奇。”

“那倒是。”我問想著墜落者周圍的狀況,“那個楓樹幫他緩沖了一下……”

“也許吧。那樹有三四米高,他可能被塔下的楓樹樹枝彈了一下,然後落到杜鵑花叢中。在那裏又被擋了一下,最後落到地面。那裏又有雜草,加上直到昨天雨才停,所以也很松軟。”

“原來如此。”

“不管怎麽說,這家夥夠幸運。”玄兒看著失去知覺的年輕人,苦著臉,思索著,“但這家夥到底是誰?從哪裏來的?”

與他的問題相呼應,一個詞語在我腦海中復蘇——我是?

啊……這是……

——我究竟是誰?

五個月前的那個春日,這是我自我發問的問題。

——為什麽我會在“這裏”,與“這個人”交談?

“……他為什麽在這個島上,為什麽爬到那個塔上?希望他能早點蘇醒,說明白。”

月亮又被雲層吞沒,夜色比方才更加濃厚。我們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在黑暗小路上快步走著。

4

大約是下午4點前,我和玄兒到達浦登家的老宅子——準確地說是——登上了宅子所在的小島。

自此乃浦登家私有土地

非請莫入

大約半小時前,我看到了那個木牌。

即便進入私有土地,道路依然如故,走了一截,來到了湖邊。

湖面一片墨綠,湖畔有一個作為停車場使用的小廣場。我們將車停放在那裏,下到岸邊的棧橋上。

我們坐小摩托艇到島上去,駕駛員是一個叫蛭山丈男的傭人。他50多歲,背蜷曲著,上面有個很大的瘤,也就是常說的羅鍋兒。我們一到,他就從棧橋旁邊的小石屋中搖晃出來。他好像住在那裏,既當門衛,又當小艇駕駛員。

宅邸所在的小島被高如城池的石墻所圍繞。我們乘船顛簸了不到十分鐘。

到達島上的棧橋後,我們登上一段長長的沿墻而上的石階,穿過大黑門。穿過樹叢中的前院小路後,我終於——我終於能看見這個宅邸了。在此之前,由於圍墻和庭院中的樹叢阻隔,只能斷斷續續地窺其一角。

最初,在灰色天空的背景下,那個宅邸看上去像個影子。

那個宅邸不在那裏,那宅邸仿佛位於其他地方,擋住光線後,在這裏落下影子,一個巨大的影子。或者是——

在人跡罕至的、狂野的大自然中,似乎只有那個黑色宅邸拒絕融入周圍的風景中,讓人看上去是這樣。頑固地拒絕,頑固地否定,頑固地……不,或者是——

那個宅邸貪得無厭。

它貪得無厭,妄圖吸收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光線,一切色彩,結果就變成混沌的“黑色”。最後這個世界就沉入由此而形成的無邊黑暗中。說不定以那裏為中心,這個世界顛倒過來,外側的事物顛倒至內側,內裏的事物顛倒到外側。不,或者是……

“感想如何?中也!”

玄兒的叫聲把我從白日夢中拉了回來。我稍微有點慌亂,搖搖頭,眨眨眼睛,再次仰頭打量石眼前的宅邸。

那當然不是“影子”,是實際存在的宅邸。黑色的墻壁、黑色的窗戶、黑色的房頂、黑色的煙囪、黑色的……

“這個宅邸果然奇特。”我裝得若無其事,“尤其是那個墻壁。”

“墻壁?——噢……”

“既不是木板,也不是石頭。”我凝視著那個黑色的墻面,“原材料是瓦。”

四方形的黑瓦緊緊地排列在一起。塗在菱形瓦縫處的灰漿也和瓦一樣,黑糊糊的,毫無光澤。外觀奇特,讓人聯想到覆蓋著硬鱗的爬行類動物的皮膚。

“工藝手法應該和海參形凸棱墻一樣吧。”

“海參形凸棱墻?”

“在倉庫墻上,常用這種工藝手法。你沒看過?把平瓦一塊接一塊排好,將接縫處的白色灰漿像魚鱗一樣堆砌起來。”

“噢,是那樣。但這個……”

“感覺完全不同。這墻上的灰漿是黑色的,隆起得也不夠高,一點都不像海參形凸棱墻——這種墻,我是第一次看見。”

“遠道而來,還是有價值的,對嗎?”

玄兒微笑著。我無聲地點點頭。

“還有別的建築嗎?”

“是的。這是東館。家裏人也將其稱為‘正館’。大致說來,它只占據了整個宅子的四分之一。這宅子的中間是庭院,東南西北方向各有一幢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