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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母親所說,信封放在起居室的桌子上——那是到處都有出售的那種白色的標準信封。
我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寫在那正面的字。
這家的地址,“飛龍想一先生”——我的名字。
像是用簽字筆寫的猶如蛆蟲蠕動的蹩腳的字。剛才母親說:“總覺得那字挺不工整的。”但怎麽看也總覺得是故意寫的蹩腳的字,比如說,用左手寫啦,抓著筆的尾端寫啦,等等。
(是為了掩飾筆跡?)
在我這樣思索並確認信封背面果然沒有寄信人名字的時候,我已經模模糊糊地猜測到那是誰寄來的,那裏面是什麽樣的內容。
戰戰兢兢地環顧了一下四周,因為我感到好像有人從什麽地方凝視著這邊。但電燈點得亮亮的八張鋪席大小的屋子裏,當然一個旁人也沒有。面向廊檐的玻璃窗——掛著青苔色窗簾,從那縫隙間可以看出夜幕已經降臨。
走出起居室,幾乎是小跑著去畫室。打開新換的鎖,只打開一側的門。打開電燈,弄清屋裏沒有異常後,以逃脫了追趕者一樣的心情溜進屋裏,急忙從裏側上了門。
(寄信人不明的信……)
坐在裏頭的書桌前,將信封扔在上面。
郵戳的日期是11月9日。局名蓋著“左京”,是昨天在相同的這個區內投寄的。怎麽也下不了決心看裏面——三支煙已變成灰。
(寄信人不明的信……)
我邊叼著第四支煙,邊總算拆了封。
裏面僅僅是一張紙。B5尺寸的薄薄的有豎線條的信箋,而且寫在上面的也是好像故意掩飾筆跡的不工整的字——
回想回想吧,你的罪過!
回想回想吧,你的醜惡!
回想回想吧!並且等著,
近日內讓你舒坦!
(果然……)
我有好一陣子不能從這字面上移開視線,仿佛被拋進了噩夢當中,全身麻木不仁。
雖然不是用直接的言語寫的,但是,這不顯然是沖著我的“威脅信”——不,“預告信”嗎?
一個人的強烈的惡意針對著我。有人要害我——果然如此!
兩次發生在這堆房內的“偶人血案”。割傷我手指的玻璃碎片。正門口的石塊。被破壞的自行車的刹車。被砸爛了頭的貓。這一切還是同一人物所為,恐怕是對我的一種示威……
他(她)的惡意的表現就這樣完成了第一階段。第二階段的開始——就是剛才的這封信。
(但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不知有幾次反復這樣問著自己。
(是誰以什麽樣的理由……)拿在右手裏的信箋無聲地落在書桌上。
驟然間感到一陣強烈的寒意。我全身打了個哆嗦,朝放在屋子中央的煤油爐走去。一面將手伸向撲哧撲哧發出聲音開始燃起的火焰,一面像剛才在起居室裏做的那樣,用懼怕的眼睛環顧屋內。
散亂的畫具、還沒有畫完的畫、已經完成的作品、被顏料弄臟的偶人們又不能全都丟棄,如原來那樣收攏在屋子一角,蓋著布。
高高的窗戶。漆黑一團的黑暗。在這黑暗中感覺到的,卻不可能有的,他的視線、在寂靜中響著的卻不可能聽到的他的笑聲……
他說:回想回想吧!回想你的罪過!
所謂“罪過”是?
我的罪過究竟指的是什麽呢?
……兩條……
……無盡地延伸的……
(——咦?)
……黑影、兩個……
後腦勺微微發麻,與此同時,心田的一處瑟瑟地開始搖晃啊,又來了!它又想給我看什麽東西,想跟我說什麽話。
心越來越晃動。現實的色彩開始亂晃,而且……
……孩子……
(有孩子。)
(——我?)
……一簇簇紅花……
……隨風飄動……
(是哪裏?)
……黑色的兩條線……
(黑色的兩條……)
……在這上面……
……轟……
……轟……轟隆隆……
……猶如巨大的蛇的……
(蛇?)
……屍體……一般的……
……MA……
……MAMA……
……N……
……MAMA!
……KUN!
“別這樣!”不知不覺發出了聲音。
遙遠的風景、遙遠的聲音——舊記憶的痛楚……噢,是這個?太不完整了,怎麽也抓不準意思,但這就是我的“罪過”嗎?就是我的“醜惡”嗎?是要我“回想”這個嗎?
“近日內讓你舒坦!”他宣告說。
“讓你舒坦”的意思是什麽呢?——這是無需考慮的。
寫信的人以我的“罪過”和“醜惡”為理由要害我,是在說:“殺了”我。
強烈的頭暈和惡心一下子向我襲來。我忍不住離開煤油爐前,倒向書桌前的轉椅上。
(——會被殺害。)
會被殺害,我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