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佛骨難(第3/30頁)

韓湘說:“再找找?就算是賊,偷你們的通關文牒又有何用呢?”

“全身上下都找遍了呀。我們是出家人,沒什麽財物,偏丟了最要命的通關文牒,唉!”胡僧們急得捶胸頓足。

韓湘想了想,道:“別急別急。進不了城沒關系,我給你們出個主意,今夜趕緊從城外繞到南面的明德門。明天佛骨從鳳翔一路迎入長安時,將先通過明德門進京城。你們在那裏等候,拜迎佛骨不也是一樣嗎?”

胡僧們破涕為笑:“郎君說得有理。多謝指點,那我們這就去了。”

“快去吧。”

“阿彌陀佛。”胡僧們向韓湘鄭重道謝,便繞向南而行了。

總算幫上人家一點小忙,權作報答吧。韓湘的心情略微舒暢了些,趕緊又擠進入城的隊伍裏。終於在暮鼓敲完之前,最後一個被放進了城。

闊別兩年的帝都長安。

盡管城門戒備森嚴,城中卻未按時宵禁。這是慣例,每年從除夕到上元節的這段時間裏,金吾衛們都會網開一面,暮鼓敲過以後並不立即關閉坊門,而是放任百姓繼續采辦年貨、走親訪友、飲酒作樂,盡情享受新年佳節。到了上元節這一天,更是通宵狂歡,之後才恢復正常的宵禁制度,年也就算過完了。

韓湘打馬向靖安坊中的韓府而去。已經入夜,坊街上的行人依舊熙熙攘攘,兩側的店鋪高高挑起大紅燈籠,家家戶戶生意興隆,人人臉上喜氣洋洋。

此情此景與傍晚時分的春明門外截然不同,韓湘有些困惑了,難道是自己杞人憂天?

待到韓府,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到處冷冷清清,院中漆黑一片,只有留下看家的仆人在耳房裏亮著一盞小油燈。

韓湘向仆人要了一個燈籠,正打算回原先住的房間歇息,仆人抄起墻邊的一把鐵鏟遞過來,韓湘奇道:“這是要幹嗎?”

“郎君有所不知,最近長安城裏鬧賊鬧得可兇呢,聽說還出了個飛天大盜,能飛檐走壁,穿墻入院。我這不是讓您防著點嘛。”

“瞧把你緊張的。”韓湘失笑,“哪次年關前後不鬧賊?再說長安城中遍地的豪門富戶,飛天大盜偷到清貧如斯的韓府裏來,也太沒眼力見了吧?”說著一拍腰間的佩劍,“我有這個呢,用不著你的鐵鏟。”

“哎喲,那個飛天大盜可奇呢,不愛偷值錢的東西……”仆人還在嘟囔,韓湘已經提著燈籠走了。

穿廊過院時,只見雜物散落了一地,可見叔公走得有多麽匆忙。回到房中,卻冷得像個冰窟。韓湘坐在滿是灰塵的榻上發呆,心中五味雜陳。

今夜肯定無法入睡了。

明天就要迎佛骨了,究竟會發生什麽?叔公為何肯定將有禍事降臨大唐,甚至危及到皇帝的性命?

但不管怎樣,韓湘都覺得自己很難有所作為。藍關山道上一時沖動答應了叔公,此刻冷靜下來,韓湘開始後悔了。

外面又下起小雪來,韓湘踱到院中,想吹吹冷風清醒一下。突然,他發覺韓愈書房的方向有亮光。

韓湘一驚,真來賊了?

他躡手躡腳地摸過去。韓愈的書房門虛掩著,有一個人影背朝外,正俯身在書案上。

韓湘把住門,右手緊握劍柄,厲聲喝道:“什麽人?”

那人的背影一滯,似乎也嚇了一大跳。

韓湘又喝了一句:“轉過身來!”

他緩緩轉過身,卻是一張文人的臉,面黃肌瘦,須發灰白,還佝僂著背,整個一副未老先衰的樣子。

韓湘倒拿不準了:“你……是誰?怎麽會在我叔公的書房中?”

“你的叔公?”那人的神情略微松弛下來,“哦,在下李復言,是韓夫子的門客。前些日子回鄉一趟,今天剛回來,誰知夫子已經走了。”

“原來如此。”韓湘也松了口氣。他並不記得叔公的門客中有這麽一個人,不過自己離開兩年多了,此人想必是後來的。

“我是韓湘,也是今天剛回府裏來的。”他大咧咧地朝李復言拱了拱手,“叔公被貶去潮州,我只道門客們全作鳥獸散了。不想還能遇上李兄——欸,你在做什麽?”

李復言道:“我見府中人去樓空,本無意久留,又想起離開前曾將幾篇拙文交予夫子評閱。文固粗陋,也是在下的心血,便來夫子書房裏翻找,想把那幾篇文章帶走,卻驚擾了公子,還望見諒!”說著,深作一揖。

“客氣什麽。”韓湘問,“文章找到了嗎?”

李復言搖了搖頭,顯得有些懊喪。

韓湘的疑慮既消,便想與此人攀談幾句,聊度漫漫長夜。他的性格本是自來熟,從不刻意防範他人,於是往旁邊的榻上一坐,笑道:“那你接著找,我在這裏陪你。”

李復言瞥了韓湘一眼,便又埋頭翻找起來。韓湘閑極無聊,索性對他講起白天在藍關道上遇到韓愈的經過,還把韓愈贈給自己的那首詩一字不差地念了一遍。當然,韓愈所說皇帝即將遇到災禍的話,他並沒有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