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修復 37

蒙特利爾

蕾拉在機場租了一輛車。她沿著高架路行駛,開得飛快。在她們的右邊,橫著一條封凍的河,左邊,苦寒的濃霧漫過一處鐵路站場,場面如同硝煙彌漫的戰場。蒙特利爾市中心的燈火在她們眼前浮動。在飄落的雪花和低壓的雲層遮掩之下,燈光也變得影影綽綽。

“你以前來過這裏嗎?”蕾拉問道。自從離開戴高樂機場的咖啡餐廳,這是她第一次同她說話。

“沒,從來沒有。你呢?”

“沒有,”

傑奎琳交叉雙臂摟住自己的身體,打著寒戰。暖氣咆哮般吹著暖風,可是車裏依然冷得厲害,她呵出的氣都能看得見。“我連禦寒的衣服都沒有。”她說。

“你需要什麽盧西恩都會給你買的。”

所以,盧西恩會在蒙特利爾與她會面。傑奎琳向手上呵著氣:“太冷了,連出門買東西都不方便。”

“蒙特利爾最好的時尚店都在地下。你一步也不用踏出戶外。”

“我記得你說你從來也沒來過這裏。”

“的確沒有。”

傑奎琳將頭倚在車窗上,短暫地閉上眼睛。她們此前坐的是商務艙,蕾拉隔著走道,坐在她後面的一排。著陸前一個小時,蕾拉去上廁所。回到座位的時候,她遞給傑奎琳一張字條:“獨自穿過移民局和海關通道,在赫茲租車的櫃台同我會合。”

蕾拉下了高速公路,開上了勒內·萊維斯克大道。寒風呼嘯著,穿過高聳的寫字樓和酒店構成的峽谷。兩側的人行道蓋上了雪,沒有行人,看似荒原一般。她又向前駛過幾個街區,停在一間大酒店門前。一位搬行李的侍者從裏面奔出來,打開傑奎琳的車門:“歡迎光臨伊麗莎白女王酒店。入住嗎?”

“是的,”蕾拉說道,“我們自己能搬行李,謝謝你了。”

侍者給了她一張停車票,然後自己坐到了方向盤後面,去為她們停車。蕾拉引著傑奎琳走進又大又喧鬧的大堂。這裏盡是些日本遊客。傑奎琳想不明白,出於什麽原因他們會在如此苦寒的季節來到蒙特利爾呢。蕾拉刻意地將右手上拎的包交到左手。傑奎琳強迫自己側目回避。她訓練有素,熟諳肢體語言的玄機,任何體態動作,她一見之下,便能讀出其中意義。是啊,下一場戲的帷幕要拉開了。

塔裏克就在酒店的酒吧裏望著她們。自裏斯本以來,他的容貌又變了。煤灰色的毛料褲,一件乳白色套頭衫,意大利產運動夾克。他胡子修剪得很整齊,戴著一副小巧的金邊眼鏡,鏡片擦得透亮。他的頭發又添了幾縷灰白。

他此前已看過多米尼克·伯納德的照片了,然而見到真人,還是為她的容貌震撼。他不理解,沙姆龍和加百列怎麽能忍心允許這樣的一個女子置身於這樣的險境。

他環顧大堂,知道他們也在此地,隱身在某處,扮作遊客、商人、酒店雇員,他們是沙姆龍的觀察哨。塔裏克為了調動對方的人力資源,才將這位女郎從倫敦調到巴黎,又從巴黎調到蒙特利爾。不過沙姆龍的人顯然重新集結了,而且相關資源也重新到位。他知道,自己一旦走近這位女郎,就等於第一次將自己暴露給了敵人。

他發覺自己其實是盼著這一刻的。藏在陰影裏這麽多年,終於,他要走到明處了。他想呐喊,我來了。瞧瞧,我是和你一樣的男人,有血有肉,不是魔鬼。他對自己的工作絲毫不感到羞恥。恰恰相反,他以此為傲。他懷疑加百列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覺。

塔裏克知道,與艾隆相比,他有一個巨大的優勢:他知道,自己是要死的人,生命即將完結。他是從刀尖上滾過來的人,眾多的敵人沒能奈何他,自己的身體卻最終背叛了他。知道了自己命不久長,反而可以將它化作武器——那是他平生擁有的最強大的利器。

塔裏克站起身,展平運動夾克的前襟,穿過了大堂。

他們乘電梯到了第十五層,走過一道安靜的走廊,來到1417號房間門口。他用一張電磁房卡開了門,隨即又將卡滑入自己的口袋。傑奎琳一進房間,沙姆龍教她的警覺心和記憶法便開始運轉起來。小套間,分別獨立的臥室和起居室。咖啡桌上擺著客房服務送來的托盤,盤上還有吃了一半的色拉。一只服裝塑膠套攤在地上,已經打開了,衣服還未取出來。

他伸出手道:“盧西恩·達沃。”

“多米尼克·伯納德^”

他露出微笑,溫暖而自信:“我的助手告訴我,你是位非常漂亮的女郎,不過我認為他的描述還是太對不起你的美貌。”

他的舉止談吐完全是法蘭西風格。如果不是她事先知道他是位巴勒斯坦人,她會認定他是個家境富裕的巴黎人。

“你和我預想的不一樣。”她照直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