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考驗 29

倫敦,聖詹姆斯

安全門鈴響起來的時候,傑奎琳轉身去看監控屏幕,是位自行車快遞員。她看了看表,六點十五分。她按動按鈕,放快遞員進來,自己也走到門廊,準備簽收包裹。那是一枚大號的呂宋紙信封。她回到辦公室,坐在書桌前,用食指指尖劃開信封。裏面是一張B5尺寸的信紙,淺灰色,仔細地對半折好。信頭的名字是倫道夫·斯圖爾特,是位獨立畫商。她讀著手寫的文字:剛從巴黎回來……旅行很美好……收購沒有問題……銷售計劃繼續進行。然後她將信投入伊舍伍德的碎紙機,眼看著它化為一掛扁扁的面條。

她站起來,穿上外套,然後走進伊舍伍德的辦公室。他正俯身面對著一本賬簿,嘴裏咬著鉛筆頭。見她進門,他擡起頭給了她一個勉強的微笑:“這麽快就要走了,親愛的?”

“我想我是別無選擇。”

“我會掰著手指頭盼你回來的。”

“我也一樣。”

她走出門的時候才意識到,這一幕落下的時候,她會想念伊舍伍德的。他是個正派的男人。她弄不清他怎麽會和阿裏·沙姆龍和加百列這樣的人攪在一起。她在風雨中快步穿過梅森場,然後沿著杜克街朝皮卡迪裏大街走去,一邊思忖著那封信。她感到沮喪。今晚余下的場景她已經可以想見。她會在公寓裏和尤瑟夫相會。他們會去吃晚餐。然後回到公寓裏做愛。接下來就是兩個小時的中東歷史課——強加在無助的巴勒斯坦人頭上的不公正;猶太人犯下的罪行;在談判桌上,“兩國方案”的不平等。要想假裝和他在一起如何如何樂在其中,已經變得越來越難。

加百列向她承諾過,這是個短期的任務:色誘他,進入他的公寓,拿到他的鑰匙和電話,然後脫身。她沒有做過長期的打算。再次和尤瑟夫睡在一起,她感到惡心。不過還有別的。她同意回到倫敦,是因為她原以為同加百列工作,可以重新燃起他們的戀情,然而不知為何他們更加疏遠了。她極少看到他——他通過書信與她交流。他們在一起為數不多的時間裏,他表現得冷漠而疏遠。她居然認為可以回到他們之前在突尼斯的狀態,真是愚蠢的想法。

她走進皮卡迪裏廣場地鐵站,走上了擁擠的月台。她想到了她的別墅,陽光普照的瓦勒堡,山丘旁的單車之旅。有幾刻,她會想象著加百列同她並肩騎行,想象著他的雙腿有節奏地上下蹬踏。緊接著她又覺得自己很傻,何苦去想這些事情。列車來了,她擠進滿滿騰騰的車廂,扶住一只金屬手柄。列車猛然啟動,她決定了,今夜是最後一夜。明天一早,她就對加百列說,她退出。

加百列在監聽站的地毯上踱著步,偶爾漫不經心地踢著一顆檸檬綠的網球。將近午夜了。傑奎琳和尤瑟夫剛剛做完愛。他聽著他們互相表述著生理上的快感。他聽到尤瑟夫用廁所的聲音。他聽著傑奎琳走到廚房找東西喝。他聽見她問尤瑟夫把香煙藏在哪裏了。

加百列躺在沙發上,一邊朝天花板拋著球,一邊等待著尤瑟夫開始今晚的講課。他琢磨著這回的題目是什麽呢。昨晚又是什麽來著——對,猶太人如何吹牛說唯有他們才能使沙漠變綠洲。不不,那是前天晚上。昨天晚上是巴勒斯坦人如何遭了阿拉伯世界的背叛。他關了燈,繼續在黑暗裏拋球接球,測試著自己的觸感和反應力。

一扇門開了,開燈的聲音。

尤瑟夫鄭重地說:“咱們得談談。我對你做了一些誤導。我現在要告訴你真相。”

加百列在黑暗中一把接住網球,用手掌緊緊握住。他想到了莉亞,當晚她也說了同樣的話,然後就對他說為了報復他的不忠,她自己也找了情人。

傑奎琳漫不經心地說:“聽起來好嚇人,好嚴肅啊。”

加百列手腕輕巧地一抖,將球拋向黑暗的空中。

“是關於我背上的傷疤。”

加百列站了起來,扭亮了燈,檢查磁帶,確認錄音設備工作正常。

傑奎琳說道:“你背上的傷疤怎麽了?”

“關於它的來歷。”

尤瑟夫坐在了床頭:“我對你說了謊,我現在要告訴你真相。”

他做了一次深呼吸,慢慢地把氣吐出來,然後開始輕柔地說話。

“巴解組織被趕出黎巴嫩後,我們家住在沙提拉。也許你還記得那天,多米尼克。那天阿拉法特和他的遊擊隊撤離,以色列人和美國人還在河邊向他揮別。巴解組織走了,我們失去了保護。黎巴嫩一片混亂。基督徒,遜尼派、什葉派、德魯士族,互相廝殺成了一片,巴勒斯坦人深陷其中。我們生怕恐怖的事情會發生。你現在記起來了吧?”

“我那會兒還小,不過我好像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