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歸隊 6

蘇黎世

施洛茲藥業是全歐洲最大的制藥企業,在全球也名列前茅。它的研發實驗室、工廠、配送中心遍布全世界,不過它的企業總部只是一座灰色的石質建築,位於蘇黎世獨一無二的班霍夫街,距離湖岸不遠。因為今天是星期三,各部門領導和企業的副主席都聚在第九層的會議室開周例會。馬丁·施洛茲坐在主座,頭頂懸著企業創始人、他的曾祖父沃特·施洛茲的肖像。那是一副優雅的身材,深色套裝,一頭銀發梳理得很整齊。十二點半的時候,馬丁看了看表,站起身,宣布會議結束。幾名執行官聚到他身邊,想聽聽老總最後還有何吩咐。

凱末爾·阿佐裏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溜了出去。他是個高個子的精瘦男子,身材頎長,有貴族氣質,還有一雙淡綠色的眼睛。他能在施洛茲帝國裏脫穎而出,不僅因為他的外表,還因為他有非同一般的身世。他是在黎巴嫩的一個巴勒斯坦難民營出生的,在貝魯特大學短期進修過醫學,後來就到歐洲找工作。他受雇於施洛茲公司,起初在銷售部擔任很低的職位。他幹得很出色,短短五年他就成了負責中東銷售的部門主管。工作需要他常常出差,沒時間成家,甚至沒有什麽個人生活。沒時間結婚生子,凱末爾卻從未因此而煩惱。他在許多方面都獲得了補償。一年前,他得到了提升,成了企業銷售部的總監。馬丁·施洛茲把他變成了百萬富翁。他住的是一座豪華大宅,俯瞰著利馬特河,坐的是公司配的梅賽德斯奔馳,還配了專職司機。

他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房間大,天花板高,波斯掛毯,淡色的丹麥家具,正對著蘇黎世的壯美景觀。他在辦公桌前坐下,瀏覽著會議記錄。

他的秘書走進房間:“您好,阿佐裏先生。會議想必還順利。”

她對他說的是德語,他也用同樣的語言完美無瑕地回應:“非常好,瑪格麗特。有什麽留言嗎?”

“我把它們放在您桌上了,阿佐裏先生。您的火車票也在桌上,還有您在布拉格的酒店信息。不過,您得抓緊了。火車還有半小時就開了。”

他草草翻看了一遍電話留言。沒什麽太急迫的事。他穿上一件外套,戴上一頂軟呢帽,又在脖子上圍了一條絲質圍巾。瑪格麗特給他遞過了公文包和一只小行李袋。

凱末爾說:“我想利用火車上的時間處理些文件。”

“除非事情緊急,否則我不會打攪您。您的司機在樓下等著呢。”

“告訴他說今天下午就放假了。我走路去中央火車站。我需要鍛煉。”

凱末爾走過一座座亮閃閃的商店,這時雪花從班霍夫街上空飄落下來。他走進一家銀行,從一個個人賬戶裏取了一大筆現金出來。五分鐘後他走出銀行,現金已經塞進了公文箱的隱秘夾層裏。

他走進中央火車站,穿過大廳,停下來查看有沒有“尾巴”。然後走進一間報亭,買了一堆路上看的報紙。向收銀員付錢的時候,他向四下裏望了望,看看有沒有人在盯著他。沒有。

他走上月台。上車時間幾乎要截止了。凱末爾踏進車廂,穿過走道,直奔一等廂的包間。包間是空的。他掛起外套,剛一坐下來火車就開動了。他從公文箱裏摸出了報紙,首先從《華爾街時報》的歐洲版看起,然後是《金融時報》《倫敦時報》,最後是《世界報》。

四十五分鐘後,乘務員給他送來了咖啡。凱末爾開始査看一批南美洲的季度銷售數字——一位成功的商業執行官,一刻也閑不下來的工作狂。凱末爾淺淺笑著,事實可遠非如此。多年以來他過著雙重生活,一邊為施洛茲藥業工作,同時擔任著巴解組織的特工。他的職業和光鮮的外表為他提供了最好的掩護,可以幫他往返於中東和歐洲之間,又不會引起安全和情報部門的懷疑。身為終極餓狼,他披著羔羊的外衣,出入於歐洲的精英和文化圈,同整個大陸上最有權勢的商業領袖合作共事,混跡於最富有和最有名望的人群之中。然而從始至終他都效力於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維持聯絡網,招募新特工,策劃行動,傳遞信息,收納來自中東各地的捐款。他利用施洛茲的配送和運輸系統,向行動地點運送武器、炸藥。千真萬確,他一想到治病救人的藥物之中,竟然夾藏著恐怖和殺戮的利器,就會感到一種病態的快樂。

現在,他的處境更加復雜了。亞西爾·阿拉法特已經宣布放棄暴力,同猶太復國主義者展開談判,凱末爾因此而震怒,秘密地同他昔日的同志塔裏克·阿爾·胡拉尼合兵一處。凱末爾擔任行動負責人和策劃者,並規劃塔裏克的組織。他料理財務,運轉聯絡網,看護武器炸藥,策發行動,一切都在蘇黎世的辦公室進行。他們形成了一種相當獨特的拍档關系。塔裏克,冷血的恐怖分子,殘忍的殺手,凱末爾,以優雅體面身份作掩護,為他提供實施恐怖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