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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婚姻生活算不上長久,但我依然衷心感謝你給我的後半生帶來了幸福。謝謝你。

昭和××年三月二十七日

執筆於本鄉朱台醫院病房

信弘

伊佐子女士

又及,據說書寫遺囑時的年月日至關重要,所以為慎重起見,我又寫了一遍。

讀著這份遺囑,我淚流滿面。我竭力想用玩笑話掩飾心情,顯出快活的樣子,但表演還是失敗了。

當時,我回應了丈夫兩件事。

一,我發誓決不再婚。在丈夫看來我或許是年輕的,但我已經到了不奢望再婚的年紀了。我不認為自己在這世上還能遇見比你更好的男人。我可不想到了這把年紀再結一次婚,讓自己陷入悲慘境地。還有,你似乎擔心我會受誘惑,但是我完全沒有那種心思,所以請你放心。更何況這兩三年來,我只靠柏拉圖式的夫婦之愛活著,所以我的肉體如僧尼一般,習慣了這種生活,情欲已然消亡。因為我知道沒有比你更好的男人了,所以我能和從前一樣保持清白,就這樣追隨你而去。請你不要再無謂地煩悶。

二,感謝你在遺產問題上對我的顧念,但我希望你能在我和豐子、妙子之間公平地分配財產。你太愛我,所以寫下了這種有違常情的遺囑,可是這也太沒道理了。我想我可以給獨身的妙子一半,剩下的跟豐子平分。學畫需要各種支出,結婚費用也得準備起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自然不能一個人住在松濤的寬敞住宅裏,所以我想到時候請妙子回來和我一起住。如果妙子感到拘束,那就賣掉住宅,所得款項一半給妙子,一半由我和豐子平分。

我懇求丈夫完全按我所說的分配方案重寫遺囑。沒看到遺囑也就罷了,既然看到了,無論如何我也希望丈夫能做修改。

丈夫說,謝謝你能為我的女兒著想。誠然,在民法上,如果沒有遺囑,那子女作為繼承人將得到遺產的三分之二,妻子則得到三分之一。但是,我把所有遺產給你是出於我的感激之情。而你呢,如果事先知道遺產分配方案,也能及早規劃我死後你自己的生活。我給你看這個的意義就在於此,所以你看完就要我修改,我是不能答應的。丈夫最後還生氣了,說總之你就同意了吧,難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我十分清楚丈夫的心意。雖然我的喜悅難以言表,但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這樣的遺囑。我說再讓我思考一下,就把遺囑放回了信封。丈夫又不是病危患者,沒必要急著寫遺囑。他一直住院,變得多愁善感,所以才會想到這種事。我想再過一段時間他會冷靜下來。丈夫畢竟是技術人員,原本就是一個理性的人。

紛紛擾擾之間,佐伯律師到了。

佐伯先生鄭重其事地問候了一番。他是院長的親弟弟,所以丈夫也回禮說“承蒙照顧了”。律師快活地接過丈夫遞上的信封,從中取出遺囑,仔細讀完後,說這樣可以。丈夫以辯解般的口吻說自己不懂格式,所以寫法有些隨意,其實多半是對那些愛意滿滿的話感到害羞吧。佐伯先生笑嘻嘻地說,遺囑沒有固定格式,怎麽寫都行,作為親筆字據,只要全文、日期和姓名是自己寫的,再加蓋印章即可。丈夫問他蓋的是便章要不要緊。我忍不住插嘴說正式印章就在家裏啊,結果律師卻說不需要正式印章,便章就可以了。

我當著律師的面表示遺產分配不公平,應該分一部分給前妻的兩個女兒,甚至還說出比率應該是三分之二以上。可丈夫一臉厭煩,說這樣就行了,你少多嘴,根本不理會我的話。在一旁聽我倆爭論的佐伯先生,審慎地對我說:夫人,難得您丈夫如此為您著想,寫下這份遺囑,您就姑且接受他的安排吧。今後二位經過商量、想要變更時,可以用新遺囑替換舊遺囑,屆時仍由我來保管。您丈夫現在也不是什麽重症病人,有的是機會商量。

丈夫不理會我的話,而且還神經過敏,最終我決定暫時擱置自己的主張,聽從了佐伯律師的意見。丈夫正式委托佐伯先生保管這份遺囑,而佐伯先生則從手提包裏取出復寫便箋,寫了一張保管證。

丈夫問佐伯先生,如此一來你就是遺囑的見證人了,能否請你以見證人的身份在遺囑上簽字呢?佐伯先生回答說,沒這個必要吧,不過保險起見,我把這一節寫入遺囑也是完全沒問題的。於是丈夫說,拜托你務必寫下此節,這樣我妻子也就安心了。佐伯先生在遺囑的“又及”段落後,寫下了“作成本遺囑之際,律師佐伯義男在場”的文字,並蓋了章。

此後,佐伯先生和丈夫交談了五分鐘。丈夫吐露說,告訴妻子要寫遺囑時,妻子好像很震驚。於是佐伯先生對我說:這個就跟加入人壽保險一樣,以保證萬一出了什麽事不會引發各種麻煩,是一種很事務性的東西。“遺囑”這個詞比較沉重,拘泥於這一點所以心情才會不好,不過你就把它想成財產贈予吧。然後他又笑著說,他聽哥哥講,丈夫的身體情況大好,沒準兒寫下遺囑反而會帶來長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