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4/7頁)

“不要再說了,再聽你說下去,我的身子可能要不行了。”

“你也振作一點兒好嗎,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就只剩我一個人了。而且誰也不會來支援我。我只會被你的孩子欺負。難道你覺得可以讓自己的夫人過得這麽慘嗎?應該不會吧。既然是這樣,你就明確地寫下來,不要讓我憂心。民法規定的三分之一遺產是不行的,只有這麽一點兒的話,我會覺得特別沒有依靠。”

“嗯嗯。”

“就因為我跟你這個比我大三十歲的人結婚,所以才落到了如今的境地。跟別的夫婦是不能相提並論的。我又沒有自己的孩子,能靠誰呢?到了這個年紀,再婚也不可能了。你要好好安排啊,不要讓我過上被人恥笑的生活。曾經是澤田信弘之妻的那個女人日子過得很慘的話,你也沒面子,我也很可憐,不是嗎?”

“……”

“你啊,太優哉遊哉了。你是上了年紀的人,就算我不說你自己也應該能意識到這一點,平時就該做點兒準備了。你覺得自己永遠也不會老,一個勁兒地硬扛,可你的身體是不會聽你使喚的。有些事你已經做不了了。趁這次住院,你好好想想我的事,做點兒善後的準備吧。”

“嗯嗯。”

“你啊,一說到這個事就含含糊糊的。你女兒是怎麽說的?是不是背地裏已經做過什麽約定了,所以不能對我直說?”

“哪有這種事,你看我這個樣子臥床不起的,也沒辦法做什麽啊。”

“這樣啊,那好,等你能在床上坐起來了,可以給我寫個遺囑嗎?”伊佐子兩眼放光。

“嗯。”

“是嗎,好開心啊……不過,我的意思可不是老爹的命會怎麽怎麽的。我希望老爹能活得盡量長。我會好好地囑咐這裏的院長和醫生的。比老爹你更年輕、更健康的人也都寫了遺囑。只要是愛夫人的老公,誰都會這麽做的,是老爹你太散漫了。”

伊佐子用雙手溫柔地捧住信弘的臉,在他面頰上親了一口。

“老爹,我不要你死。老爹很喜歡我對不對?我是這個世界上你最喜歡的女人對不對?我也愛老爹。其他男人一點兒魅力也沒有,我才沒興趣呢。”

門輕輕響了兩下。一名高個子、戴著高度近視眼鏡的年輕醫生領著護士進來了。年輕醫生鼻子很塌,臉上有沒剃幹凈的胡茬兒。

“咦,今天晚上是你值班?”伊佐子笑嘻嘻地迎上前去。

“是。”

醫生微微垂首,走到病人身旁把了一下脈。矮個子的護士給信弘量體溫。

“睡得好嗎?”醫生細長的眼睛從鏡片深處俯視著病人。

“真是一天到晚都在睡啊,簡直讓人擔心會不會出問題。”伊佐子接過話茬兒。

“睡眠是好事。既能減輕心臟的負擔,也不用去想各種各樣的事。所謂絕對安靜,最關鍵的就是不要讓病人擔心。”

“……”

“怎麽樣,肩膀痛不痛?”

醫生詢問患者。信弘搖了搖頭。

“這塊地方怎麽樣?痛不痛?”醫生輕按他的肩膀。

“不痛。”

“手麻不麻?”醫生拉起腋下沒插體溫計的右手,揉捏似的握了一下。

“不麻。”

醫生把聽診器按在信弘衣襟大敞的胸口上,在心臟附近仔細挪動了一番。他略微皺了皺眉,取下聽診器,圈起黑色的橡皮管。

“胸口痛嗎?”

信弘慵懶地搖頭。

醫生用橡皮管紮住他的胳膊測血壓,測量了數次後才松開管子。

“有沒有呼吸困難之類的情況?”

“沒有。”

“大夫,病情有變化嗎?”伊佐子向不怎麽親切的醫生詢問道。

“啊,血壓稍有上升……”

醫生再次執起病人的手,一邊指壓一邊觀察手掌的顏色。

“肩膀酸、胳膊痛什麽的都沒有是嗎?”醫生向患者確認道。信弘只是搖頭。

“大夫,肩膀和手痛的話,會是什麽情況?”伊佐子再次從旁插話。

“倒也沒什麽……”醫生語焉不詳起來,嘴裏嘟囔著說道,“現在保持安靜是頭等大事,所以最好別說那些會增加病人心理負擔的話。”

醫生將聽診器按在胸口上時皺起了眉頭,又說血壓稍有上升,可見信弘正處於相當亢奮的狀態。醫生能猜到亢奮的原因。他常在病房,對患者及其家屬熟悉之極,所以很快就察覺了。

“夫人會在病房待到幾點?”醫生離開床前,問道。

“前幾天我大約是待到八九點。”

“聽說您在那邊的旅館住宿是嗎?”

“是的,醫院裏不能過夜,所以我就住到那裏去了。聽說有電話直通醫院,所以什麽時候都可以把我叫出來。”

“大夫,”先前沉默不語的信弘開口道,“從這間病房能給旅館打電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