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2/7頁)

伊佐子離開診療室後,浜島對護士長嘀咕道:“這位夫人是怎麽回事啊?到底是想讓我們治好她丈夫,還是想讓他早點兒死啊?”

高個子大眼睛的護士長撲哧一笑,邊幫忙整理病歷簿邊告訴浜島:“大夫,那位夫人現在就住在千谷旅館。”

千谷旅館就在醫院附近。朱台醫院標榜全天候看護,不允許家人在病房過夜,所以才和旅館簽約,為重症病人的家屬提供方便。醫院還開通了直達電話,緊急時可與病人家屬聯系。醫院和旅館相距約五百米,走路連五分鐘都用不了。

澤田信弘的病症相對較輕,發作後情況也很穩定,住院說穿了是為了做精密檢查兼完全治愈,還沒到需要家人住旅館的地步。不過,病畢竟是病,剛入院的時候,家屬比較擔心,在旅館住宿也不奇怪。

“可是,那位夫人好像是一個人在旅館住。”護士長說。

“哦。”身穿白大褂的病房主任分開雙腿坐入椅中,往病歷簿上寫著什麽,“他們是不是沒孩子?”

“可能是那位夫人沒孩子。”

“怎麽說?”

“今天有一個三十二三歲的女人和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人來過病房。長得和病人很像,多半是跟前妻生的孩子。她們還很友好地跟我打了招呼,說父親就承蒙您照顧了。”

“看這年齡,倒是能合上。她倆像是結了婚的人嗎?”

“姐姐領著一個四歲左右的男孩,妹妹那邊我不清楚。妹妹頭發很長,穿著皮夾克和燈芯絨的褲子,也不能算嬉皮士吧,看上去像是個畫畫兒的。”

“當時那位夫人是不是也在病房?”

“可不是嗎,那個時候啊,夫人在床頭放了把椅子坐著,所以兩個女兒只能微微屈身,從離自己的腳比較近的角度打量病人。明明夫人可以挪個位,讓她們好好看清父親的樣子。床邊不是只有一張椅子嘛,結果兩個女兒都只能一直站著。”

“夫人裝沒看見嗎?”

“是啊,一臉不高興的樣子。這還不算什麽,她對那兩個女兒說,你們在這裏站多久都沒用,老爹剛打完安眠藥針現在正睡著呢。她還問我‘是吧,護士長’,催我幫腔。簡直就是要她們早點兒滾蛋。我也很為難,其實病人已經睡了四個小時,就快醒了。”

“後來怎麽樣了?”

“那個妹妹問我,護士長,我爸爸大概什麽時候能醒。我回答說,說不準,應該還要過一段時間吧,就立馬逃出了病房……後來我去了一樓的藥房,看到姐妹倆垂頭喪氣地坐在外來患者等候室的長凳上。那個姐姐還哭了。她們肯定是被那位夫人趕出病房的。”

“唔……問題很嚴重啊。”

“我說大夫,那對夫婦差多少啊?”

“年紀嗎?呃,大概差三十歲吧。”

“老公是六十七歲對吧,那夫人就是三十八……差這麽多?我以為夫人年紀還要再大一點兒。雖然她化著很濃的妝,但應該有四十出頭一點兒了吧?”

“男的那邊也是。五十多歲的時候還好,年近七十的話,老婆差三十歲就有點兒悲劇了。男的只有幹枯下去的份兒,女的倒是會越來越豐腴。”

小個子男人的眼角蹙起了皺紋,嘴裏用德語說著什麽。這些都是平日聽慣的猥瑣話,只見護士長露出白齒,嗔道“哎呀哎呀,又來了”。已婚的護士長臉都沒紅一下。

“聽說病人是某家公司的董事?”護士長整理了一下白帽,問道。

“好像是的。”

“聽說是院長那個當律師的弟弟介紹進來的。”

“律師的名字叫義男啦。聽說人雖然年輕,但很能幹。可能是在哪家公司當顧問律師什麽的吧。昨天,還有前天,他都來找我問過病情。”

“是叫義男啊。今天上午他也來過病房哦。病人在睡覺,他和夫人兩個坐在接待室的椅子上聊得熱火朝天。”

“義男先生跟院長不一樣,一看就是一張精力旺盛的臉,不會出問題吧?”

護士長撲哧一笑。浜島也不再吭聲,畢竟是院長的弟弟,所以有些顧忌吧。

從護士收走氧氣帳的那一刻起,澤田信弘一直醒著。

“喂。”信弘招呼了一聲。

伊佐子正坐在接待來客用的沙發上織毛衣,聞聲站了起來,朝病床走去。

“現在幾點了?”

“四點二十分啦。”

窗外的陽光暗淡了下去。昏暗的病房中,枕頭上,信弘的白發亂糟糟的。

“我睡著的時候,有誰來過嗎?”

“沒有,誰也沒來過。”

信弘仰臥著,目光空洞地注視著天花板。

“光是在睡覺了。”

信弘含糊地說著,做了個手勢。伊佐子把尿瓶從被腳塞了進去。信弘身子一陣蠕動,張開了嘴。由於假牙已經取下,整張嘴就像個空洞,只剩了下面的四顆牙。他又舉了一下手,於是伊佐子拿走了尿瓶。茶褐色的尿液積留在瓶底,被伊佐子直接放進了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