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八六五年四月十五日,薩苗爾·馬德醫生給約翰·布思的腿上了石膏,讓他躺在醫生家一間充當醫務室的小屋裏。

馬德醫生知道這病人是什麽人,也知道他頭天夜裏幹了些什麽事,但他沒到鎮上去舉報布思,因為他妻子害怕獨自和那個古怪暴躁的人待在家裏。馬德被捕,罪名是參與謀殺林肯總統。在審判中以一票之差逃脫了死刑。他後來獲釋出獄,但最後卻潦倒而死。

邁克·胡魯貝克回想著馬德醫生的不幸遭遇,他想:這事怨一個女人。

他還想,現在該找一個大夫。他的手腕在發燒。開車去撞那個密探的越野車時,他的手戳到了方向盤上。疼倒不太疼,但前臂腫得粗了幾乎一倍,從手指頭到手肘之間已經麻木。

在胡魯貝克看來,嶺上鎮是個神秘的地方,也是他要到達的目的地。由於風暴的緣故,鎮上一片黑暗,只有緊急出口的蓄電池燈還亮著。

胡魯貝克走進一間電話亭,翻閱被雨水淋濕的電話簿,找到了要找的東西。他在心裏默禱了一句,翻到電話簿前邊的地圖,找到雪松路的位置。

邁克回到雨地裏,急急向北進發。他經過了一些滅了燈的店鋪——酒店、玩具店、比薩餅店,還有一間基督教科學派圖書室。“晚安,女士們,”他邊唱邊從水流湍急的明溝趟過,把水濺得嘩嘩地響。

街道盡頭是一個三岔路口。邁克驀地停下,驚懼地汗毛倒豎。

哦,老天,往哪兒走?向左,還是向右?一條是雪松路,另一條不是。到底左還是右?

“往哪兒走?”他吼了一聲。

邁克知道,走一條路可以到雪松路四十三號,走另一條路到不了。他望著路標牌,眨眨眼。就在這一瞬間他的理智像消耗得過度發燙的汽車引擎一樣,熄火了。

恐懼感陣陣襲來,強烈得可以用眼睛看見:一道道黑色或黃色火花在街面爆裂,撞上窗子,又射向濕淋淋的人行道。他發出哀慘的哭號,下顎抖動著。他跪到地下,耳裏聽到巨大的喊聲——林肯的聲音、士兵臨死的呼喊、密探們的叫聲……

“安妮醫生,”他哀叫道:“你為什麽扔下我不管了?安妮醫生!我害怕。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該幹什麽?”

邁克抱著路標牌的柱子,好像那是給他輸血、輸氧氣的管子。他驚恐地哭泣著,在衣袋裏搜尋手槍。他要自殺。沒有別的選擇。他恐懼得無法忍受。往腦袋裏射進一顆子彈,像老林肯那樣,就永遠解脫了。他再也顧不上今晚要追尋的目標,什麽背叛,什麽夏娃,什麽莉絲,什麽報仇,都顧不上了。他必須結束這恐懼的煎熬。槍還在,他能感到槍的重量,但他的手顫抖得伸不進口袋。

胡魯貝克終於撕開衣服,從裂口裏伸進手去,摸到手槍硬邦邦的槍柄。

“我……受不了啦!……求求你!”

他舉起了槍。

一道強光照向他閉著的眼睛,他眼前變成一片血紅。一個聲音在說話,他聽不見說的是什麽。他松開捏槍的手,擡起頭來。邁克覺察到有人在對他說話。不是安妮醫生,不是死去的美國總統,不是密探,也不是那個好人馬德醫生。

說話的是一個五十多歲骨瘦如柴的男人,從車窗裏伸出頭來,離邁克只有三英尺遠。他顯然沒看見那支槍,邁克忙把槍藏回衣袋。

“喂,你沒事吧,年輕人?”

“我……”

“你受傷了?”

“我的車,”他輕聲說。“我的車……”

這灰白頭發的瘦人駕的是一輛破舊的吉普,帆布車蓬上滿是汙點,車窗上蒙著維尼綸布。“出事故了?找不到可以打通的電話,是吧?我知道,電話線路都斷了,因為這場風暴。你傷得重嗎?”

邁克深吸了幾口氣,恐懼感減輕了。“傷得不重,可是我的車壞了。這輛車不好,不像那輛老凱迪拉克。”

“來吧,我帶你去醫院。你得讓醫生瞧瞧。”

“不,我還好。可是我迷路了。你知道雪松路在哪兒嗎?”

“當然知道。你住那兒嗎?”

“有人在那兒等我。我已經晚了,他們會擔心的。”

“我開車送你去吧?”

“真的?”

“我想我該送你去醫院看急診,瞧你的胳膊。”

“不用。你只要把我送到我朋友那兒。那邊有個大夫,馬德醫生。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

“他是個好醫生。”

“那就好。你的手腕一定骨折了。”

“載我吧。”邁克緩慢地站起來——“我要做你的朋友,直到你死。”

那人尷尬地猶豫了一下,說:“嗯……進來吧。小心那扇車門。你是個大個子。”

“歐文正往家裏走,”莉絲說,“我敢肯定。我認為胡魯貝克正在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