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瞧哇!”

邁克·胡魯貝克拐過彎道朝前開了一英裏後,忽然發出笑聲。他記起了煞車踏板的位置,輕輕一踩,把車速降到每小時十英裏。

“瞧!”他朝前傾身,臉快貼到擋風窗上,眼望著天。無數飛舞的雨水珠反射著紅、白、藍的繽紛色彩。

“啊,上帝,這是什麽意思?”他激動得皮膚潮紅,臉上綻開笑容。邁克把車停到路邊。他下車走進雨裏,像受到神明指點似的迳直朝停車場走去。他停在那聖物的下邊,兩手交握在胸前,虔敬地仰望天空。他把手伸進背包,發現還剩下兩個頭骨。他挑了其中的一個,放在廣告牌腳下。

附近傳來一個聲音:“你好,邁克。”

年輕人一點也不吃驚。“你好,迪克醫生。”

那瘦人坐在一輛白車的前蓋上,那裏一字兒並排停著五十輛汽車。他個頭真小,身上也淋濕了,邁克想。他記起自己殺死的那頭野獾。這些小東西——野獾,和這個人。

迪克·科勒醫生走過來,邁克瞥了他一眼,目光卻又被吸引到頭頂上那旋轉著的霓虹廣告。

邁克不注意廣告的中部,只盯視著頂端和底端的兩行字,藍色的,像政府軍軍服的顏色。頂端是“福特”。底端是“林肯”。(都是汽車牌名。)“你就是在這裏殺死了他,對嗎,邁克?在劇院裏。”

這簡直是奇跡。啊,萬能的上帝……“福特……林肯……福特劇院……是的,先生,是我殺了他。一八六五年四月十四日晚十點半,我溜進了總統包廂。我走到他背後,對準他腦袋開了一槍。當時總統沒死,一直支撐到第二天。”

“你喊了一聲,‘暴君罪有應得’。”

“從那以後,他們一直在追我。”邁克望著他的醫生。他不是偽裝的,是真的迪克醫生,邁克想。我醒了,你還在睡。他又仰頭觀看那廣告牌。

“我要幫你的忙。”

邁克嘿嘿一笑。

“跟我回醫院去吧。”

“我不幹傻事,迪克醫生。我剛從醫院跑出來,憑什麽要回去呢?”

“因為回去更安全。有人在追你,他們想害你。”

邁克反駁說:“這是幾個月以來,我一直在對你說的話。”

“是,你說得對。”醫生笑了。

邁克從兜裏掏出手槍,迪克醫生朝下瞥了一眼,立即又望著他的病人。“邁克,我給你幫過不少忙。我給你在農場找到了工作。你喜歡在那兒幹活,對吧?你喜歡在乳牛旁邊幹活,我知道。”

槍在手裏握熱了,感覺挺舒服,也挺時髦,他想。“我在想,這件事太怪了,這會不會是我用過的那把槍。”

“殺林肯的那把槍?”

“就是那把槍。你喜歡血的氣味嗎,迪克醫生?靈魂什麽時候升天?靈魂會在地上留一陣嗎?”

他為什麽越走越近?邁克想。離得越近,他越容易看透我的心思。

“我不知道。”

邁克舉槍嗅著金屬的氣味。

“你殺了林肯,是嗎,邁克?”

“當然。我有這個願望和能力。”

“我給你治病時怎麽從沒有聽你說過?”

邁克焦躁得心裏發慌。“因為……”

“為什麽?”

一種恐懼感襲上了邁克的心頭,他喘著粗氣說:“太可怕了。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他是那樣一位偉人。看看我幹了什麽!我心裏難受!別他媽的問了。”

“什麽事情那麽可怕?”迪克·科勒輕聲問。“有什麽事不敢對我說呢?”

“好多事。太多了。”

“講出一件來吧。”

“不。”

“隨便講其中的一件事,邁克。”

“不。”

“邁克,講。”這個瘦子醫生的眼神變得嚴峻起來。他命令道:“快,講!”

“月亮,”邁克脫口說了出來。“月……”

“月亮怎麽啦?”

“月亮升起時紅得像血。月亮是一張血毯。夏娃包在血毯裏。”

“誰是夏娃?”

“好哇,你這壞蛋。別想套我的話。”邁克咽了一口唾沫,緊張地環視四周。

“哪兒來的血?”

“月亮上來的。哈,我開玩笑呢。”

“邁克,血是哪兒來的?哪兒?”

他壓低聲音說:“從……從頭上。”

“誰的頭上,邁克?”迪克醫生提高了嗓門:“說,誰的頭?”

邁克正要說話,忽又冷笑起來。“別跟我玩這套了,混蛋。他的頭。他的他的。林肯的頭。第十六屆美國總統的頭。”

“你是想說,有人頭上受了傷,是嗎,邁克?誰?除了林肯,還有誰受傷了?”

“沒有!”

“想一想,邁克。回憶一下。你會講給我聽的。”

“不!”邁克捂住耳朵。“不,不!”

“血是從哪兒來的?到處都是血!”迪克醫生低聲說著,傾身向前。“那麽多血,蓋住了月亮,一層又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