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4頁)

然而今晚莉絲·艾奇森躺在屋外,袒著胸,裙子撩到大腿以上——覺得瞌睡難當。她眼望玻璃暖房,渾身愈來愈松懈,燈光呈現青藍色。她聽見歐文用鐵鍬拍打沙袋的聲音,看見波霞在樓上一間臥室中的身影。她就這樣睡著了。

也許只過了十秒鐘,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音,像槍聲般震耳。莉絲那雙紅潤的手謹慎地抱在胸前,像一座古代聖徒的雕像。她坐起來,立即不可挽回地清醒過來。她掩上罩衫,放下裙子,眼睛盯著從一排鐵杉樹後走過來的一個男人的身影。

他駕著那輛七九年出產的“雪佛蘭”小貨車,從一條岔道轉上二三六號公路。他對付著那台哼哼唧唧的老爺引擎,將時速加到七十英裏。從聲音判斷是軸承出了毛病,便不再去想它。

川頓·海克差不多是半躺半坐著,左腳踏著油門,右腿伸在長條座椅上,腿上臥著一條狗。這是一條四歲公狗,一副憂傷的神情。海克總是這麽開車——伸著一條腿,腿上倒不一定總是臥著狗。主要是由於這種開車習慣,他買了一輛自動換擋,帶長條座椅的車。

川頓·海克比那條狗正好大三十二歲,人們有時管他叫“哈蒙德河谷來的瘦子”。如果人們看見他脫去襯衣,就不會再叫他瘦子——在鄉下打獵、捕魚、幹雜活練出他一副身材。他瘦,但是肌肉發達。上個月,他的肚子才稍許朝腰帶上方腆出了一點。這也許因為活動太少,另外也可能啤酒喝太多,加上老吃雙份盒式快餐。

今晚海克按摩著褪色牛仔褲下一個部位,那裏有一塊槍傷留下的亮疤,在右大腿上。四年前受的傷——又快到周年,他想——傷疤仍像皮筋一樣緊扯著他的肌肉。小貨車的後照鏡上吊著一根塑料做成的骨頭,看起來跟真的一樣。海克買這根骨頭來哄他的狗。那狗當然不會上當——愛米爾是一只純種狗。

路邊一塊標示版閃過了運河,海克從油門上擡起腳,急踩刹車。那狗在聚乙烯長座椅上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滑,露出不高興的樣子。海克開到高速公路出口處,沿路面不平的鄉間馬路前進四分之一英裏。他看到遠處的燈光,和閃爍的星星,卻有一種孤寂感。他找到那家廢棄的小店鋪——一個農民過去曾在那裏賣奶酪和蜂蜜。他下了車,沒關引擎,把神情焦躁的狗留在座位上。

除了天氣極冷之外,海克總是今晚這身打扮:一件黑T恤衫,外邊是一件工作襯衫,再外邊是一件藍色牛仔茄克。他不安地打量四周,在滿是塵土的停車場上慢慢踱步。他瞥一眼停在一旁的小貨車,覺得車燈亮得太顯眼,便過去關掉引擎和燈,在一片漆黑中繼續踱步。海克忽然聽到附近一陣沙沙聲,他立即辨認出那是野獾。這種動物並不危險,但他的手還是按著槍。他那把老式自動手槍的槍柄鑲著電木,裝在更老式的牛仔皮套裏,槍套末端吊著生牛皮穗兒。

天上烏雲密布。風暴早該來了。天啊,就下一場雨吧——他沒有望天,只是悄聲自言自語——幾個小時之內不要刮風。那樣就幫了我的忙,幫了我的大忙。

海克繼續踱步。燈光照亮停車場,一輛車開過來,嘎吱一聲煞住閘。穿一身灰警服的警長像訓練營的新兵一樣挺著身體朝海克走來。

“道恩。”海克敬了一個不太精神的禮。

“川頓。你能抽出空來,我很高興。”

“風暴要來了,”海克說。

“可我知道,你的愛米爾能在台風中嗅到目標。”

“可能吧,”他對海弗山警長說,“不過他可不願意被雷劈死。這回的逃犯是誰?”

“去年在印第安舍身崖捉到的那個瘋子,你還記得嗎?”

“誰能忘得了他呢。逃到這一帶來啦?”

“今晚上鉆到別人的屍袋裏逃走的。”海弗山解釋逃跑的經過。

“瘋是瘋,可也挺會動腦筋的。”

“他逃到了斯汀森附近。”

“那麽他是開車逃走的,那個瘋子?”

“是的。殯葬工開的車。那個開車的人在那兒等著呢。還有查理·費納和幾個州局警察。費納帶著他的幾條母狗。”

警察局裏的狗不是真正的追捕狗,而是獵狗——拉布拉多狗——偶爾也用它們追捕逃犯。它們的鼻子很靈,又都是切除卵巢的母狗,不容易迷路。但它們常會分散注意力。愛米爾是一只緊盯目標的狗,一旦嗅準了線索,它會緊追不舍,即便路上蹲著一只野兔,它也會一步跨過,不予理睬。在追蹤途中,只聽得到它咻咻的急促喘息。那些母狗則一上路就很興奮,花很多時間嗅來嗅去,還汪汪叫個不停。不過,追捕危險的逃犯時,還是帶上一群狗為妙。他問海弗山,讓狗嗅什麽實物。

“內衣。”警長遞給他一個塑膠袋。海克知道海弗山警長懂得如何保存充當追蹤線索的物件。內衣必須是沒洗過的,誰也不能用手碰它。警長說:“據我們所知,他差不多是光著身子在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