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3/5頁)

【注】:指工資低、工作時間長、勞動條件惡劣、殘酷剝削工人的小工廠。

載著那個孤弱的女人和她年幼的女兒,集骨者正開著出租車朝這個地區駛去。

在察覺到警察已經識破了他的真面目後,詹姆斯·施奈德又像蛇一樣浮出地表,在這城市眾多的出租公寓尋覓藏身之地——當然這純屬推斷。他找到適當的住所,並在那裏潛伏了好幾個月。

在駕車回家的途中,集骨者看見圍繞在他身邊的不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曼哈頓,不是韓國料理、霧蒙蒙的面包鋪、成人錄像出租點和空蕩蕩的時裝店,而是一個如夢似幻的世界:戴著圓筒高帽的男人,穿著沙沙作響的硬毛布襯裙、衣服的縫邊和袖口都沾有街道的垃圾臟汙的女人,畜力拉動的單座四輪馬車和貨車。空氣裏彌漫著甲烷的氣味,時而令人愉悅,時而令人厭惡。

但是,他心中揮趕不去的邪念驅使他再度開始犯案。不久,他便從巢穴中出來,尋找下一個無辜的良善市民。這一次,他盯上了一個剛到這個城市讀大學的年輕人。

車子穿行在臭名昭著的第十八區,這裏一度有五萬多居民,分別擠在一千幢老舊的廉價公寓裏。大多數人一想到十九世紀,就會聯想到棕褐色——這是因為老照片的緣故。但是,這種聯想是錯誤的。舊日的曼哈頓全是石頭的顏色,在嗆人的工業煙塵、昂貴的油漆塗料和亮度不足的街燈襯托下,整個城市處處顯得灰暗昏黃。

施奈德悄悄跟在那個年輕人後面,就在他準備下手攻擊的時候,命運之神終於良心發現。兩名警察恰好路過,他們一眼就認出施奈德,就地展開了追捕。施奈德向東逃竄,奔上在這一事件前兩年才完工、堪稱工程界一大奇跡的曼哈頓大橋。然而,他跑到大橋中央就停住了,因為從大橋那端的布魯克林區,也有三名警察正迎面向他跑來。他們是聽見警笛哨音,以及曼哈頓同僚們的鳴槍示警,匆匆趕來支援的。

也許是天意,施奈德今天剛好沒帶武器。在警方的包圍下,他爬上大橋的鋼索。他沖著橋上的警察破口大罵,責怪他們毀掉了他的一生。他越罵越兇,當警察逐漸向他逼近時,他縱身一躍,從鋼索上直接跳進哈得孫河中。一星期後,一位領航員在福利島岸邊靠近地獄之門的地方發現了他的屍體。屍體的皮肉已經所剩無幾,螃蟹和烏龜辛苦工作了很久,才把施奈德的屍體凈化成一堆他向來珍愛、迷戀的骨頭。

他把出租車轉進那條空曠的鵝卵石鋪就的街道——東範布裏沃特街,停在房子正前面。他先檢查他離開時綁在門下的兩條臟繩子,以確定沒有人進來過。一陣突如其來的騷動把他嚇了一跳,他又聽到那群野狗從喉嚨裏發出的咆哮,看到它們黃濁的眼睛、茶色的牙齒,以及遍布疤痕和腫瘡的身體。他把手伸向手槍,但它們突然轉身,狺狺狂吠著,追逐著巷內的野貓或老鼠而去。

他向熾熱的人行道望了望,沒看到任何人影,這才打開車庫的掛鎖,回到車上,把出租車開進車庫,停在那輛福特轎車旁邊。

在惡魔施奈德死後,他的住所也被搜查,警方查扣了他的遺物,進行研究解讀。從他的日記中,警方得知他一共殺害了八個市民。他並非不屑去盜墓,根據他自己的記載——如果他說的是實話,他確實曾褻瀆過城裏幾處神聖的墓地。沒有一名受害者應得如此冒犯,完全沒有,他們全是正直的市民,勤勤懇懇,清白無辜。然而,施奈德卻絲毫沒有罪惡感,事實上,他似乎始終執著於自己那種瘋狂的妄想——他是在幫這些受害者的忙。

他停了停,擦掉嘴角的汗水。滑雪頭套弄得他有點刺癢。他把那個女人和小女孩拉出後備箱,推到車庫裏。那女人力氣很大,拼命掙紮,他費了好大工夫才把她們一一銬好。

“混蛋!”她大罵,“不要碰我女兒!你敢碰她一下,我就殺了你!”

他緊緊抱住她,在她嘴上貼上膠帶。然後把小女孩的嘴也給貼上。

“肌肉會萎縮而變得疲軟,”——那惡人用他無情但穩定的手寫道——“骨頭是人體最堅強的部分。我們的肌膚會衰老,但骨頭卻永遠年輕。我的目標是高尚的,我不明白人們為什麽會拒絕接受它。我對他們所有人做的都是善事,他們現在都已不朽。我解放了他們,把他們全變成了骨頭。”

他拉她們到地下室,把那個女人重重地推倒在地,又讓她女兒躺到她身邊。他用晾衣繩繞住手銬捆到墻壁上,然後轉身上樓。

他從出租車後座取出她的黃色背包,又從後備箱裏取出手提箱,推開一扇鑲有螺釘的木門,進入這幢房子的客廳。他正打算把它們推到角落裏,卻不知什麽原因,忽然對這兩件獵物的來歷產生了好奇。他在一幅壁畫前坐下來——壁畫上有一名屠夫,一手冷靜地提著刀子,另一只手抓著一塊厚厚的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