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5頁)

然而,他只告訴伯格最近困擾他的麻煩:自主神經異常反射。

這個問題近來發生得越來越頻繁:心跳加速,血壓上升,頭痛加劇。一些簡單的原因——比如便秘——都會引發自主神經異常。他說這根本無法預防,除非避免任何壓力和身體上的壓迫。

萊姆的神經康復指導專家彼得·泰勒醫生已經開始關注到這種異常反射發作的頻率。上一次,大約一個月前,這一症狀發作得非常嚴重,因此泰勒醫生教給托馬斯一些應急的方法,可以不必等醫生到來便及時采取措施,並堅持要他把自己的電話號碼設定在電話的快速撥號鍵中。泰勒警告說一次嚴重的發作足以導致心臟病突發或中風。

伯格對他的狀況深表同情。他說:“在我進入這行之前,主攻的是老年整形外科,遇到的大多是骨盆或關節復位之類的問題。我對神經學了解得不多。你復原的機會有多大?”

“零。這種狀況會永遠持續下去。”萊姆說。可能是覺得自己說得太快,他又補充說:“你明白我的問題,是吧,醫生?”

“我想是的。但我還是想聽你親口說出來。”

萊姆搖搖頭,甩開幾絲垂下的頭發,說:“每個人都有自殺的權利。”

伯格說:“我恐怕不能同意你的說法。在大多數社會裏,你或許有自殺的能力,但沒有權利。兩者是不同的。”

萊姆發出一聲苦笑。“我不是什麽哲學家。但我甚至連這種能力都沒有。這就是我需要你的原因。”

林肯·萊姆先後要求過四位醫生為他實施安樂死,他們全都拒絕了。於是他說,好吧,我自己來。便開始最簡單的絕食自殺法。但是這種慢慢餓死自己的過程竟然演變成一種純粹的折磨。絕食導致劇烈的胃痛,還伴隨著難以忍受的頭痛,讓他睡不著覺。最後他只好放棄。在這個過程中,他和托馬斯有過一次極其痛苦的對話,他請求托馬斯殺了他。這位年輕的看護眼含著熱淚——只有此時他才表現出如此強烈的情感——對他說,他也很希望自己能做得到。他可以坐在一邊看著萊姆死去,可以強忍著不在緊要關頭救活他,但他實在沒辦法下手殺了他。

後來,出現了一個奇跡。如果可以這麽說的話。

在《犯罪現場》一書出版後,有不少記者來采訪他。其中一篇發表在《紐約時報》上的文章引用了作者萊姆親口所說的一段話:

“不,我沒有寫下一部書的打算。事實上,我的下一個大計劃是殺死自己。這是很大的挑戰。在過去的六個月中,我一直在找人來幫我這個忙。”

這番刺耳的話引起了紐約市警察局心理咨詢服務中心和他幾個老朋友的注意。尤其是布萊恩。(她說他一定是瘋了才會想到死,他必須停止這種只考慮自己的念頭——就像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那樣——還有,既然她已經來了,她想就應該告訴他自己正準備再婚。)

那段話也引起了威廉·伯格的注意。一天晚上,他主動從西雅圖打電話給萊姆。經過一陣愉快的交談後,伯格說他讀過那篇關於萊姆的文章。停頓了一會兒之後,他問:“你聽說過‘忘川協會’嗎?”

萊姆聽說過。這是他幾個月來一直在追蹤的支持安樂死團體,一個比“安全通道”或“毒芹協會”更積極的組織。“我們的志願者是從全國數十個希望接受自殺幫助的人中挑選出來的,”伯格解釋說,“我們必須謹慎從事。”

伯格說他會持續跟蹤萊姆的情況。在此後的七八個月裏他們通過電話交談過好幾次,但伯格一直沒有行動。今天是他們首次見面。

“你沒有別的辦法可以過去嗎?只憑自己的力量。”

過去……

“像基恩·哈羅斯那種方法?沒有。而且我覺得那種做法也不大牢靠。”

哈羅斯是一個住在波士頓的年輕人,因為全身癱瘓而決定自殺。在找不到任何人幫助的情況下,他最終用自己唯一能夠采取的方式結束了性命。憑借他僅存的一點活動能力,他在公寓裏放了把火。火燒起來之後,駕著輪椅沖進火海。他死於三度燒傷。

這件案子經常被支持安樂死的人提起,作為反安樂死法造成的悲劇案例。

伯格很熟悉這個案例。他充滿同情地搖搖頭。“不,任何人都不應該以這種方式死去。”他評估萊姆的身體狀況,看著那些電線和控制板。“你的這些機器都有什麽功能?”

萊姆向他一一解釋這些電子控制設備——用無名指操縱的“埃弗斯和詹寧斯”控制器,用嘴控制的吹吸式控制管,用下巴控制的搖杆,還有可以把他對機器說的話轉成文字顯示在屏幕上的電腦讀寫機。

“但是這些東西都得需要由別人設定?”伯格問,“比如說,必須得有人去槍械店買來一把槍,把它裝好,打開扳機,然後連接到你的控制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