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點三十分(第5/5頁)

她意識到,這些人向前面警察投降的事不過是她做的白日夢。她明白他們要去哪裏了。

那裏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地方。

灰色的車突然沖進一片開闊的雜草叢生的田地。在田地的盡頭,靠近小河處,有一座廢棄很久的紅磚墻工業建築物,陰暗而堅固,仿佛中世紀的堡壘。工廠前面的地裏還有一些籬笆和阻擋動物的圍欄。這片田地的大部分已經被開墾為堪薩斯大草原,用來種植中長草、蓑衣草、藍莖草和野牛草。

雪佛蘭直奔建築物的正前面,面包車緊跟在後面,兩輛車都在門的左邊停了下來。

梅勒妮盯著紅色的磚。

十八歲的時候,她還是勞倫特·克萊克學校的學生,當時一個男生帶她來過這裏,說是野餐,實際上當然是做那種十八歲的男孩兒要做的事——也是梅勒妮想要的,她當時相信自己想要。但當他們帶著一條毯子溜進這幢建築,看到這些陰暗的房間,她就十分恐慌,趕緊逃走了,從此再也沒有見到那個茫然不知所措的男孩兒,也沒有再來過這幢建築。

但她記得這個地方,裏面有一個廢棄的屠宰廠。這是一個死亡地帶,充滿血腥和危險。

還有黑暗。梅勒妮痛恨黑暗——她二十五歲了,她在六個房間的屋子裏要點五盞夜燈。

鼬鼠猛地推開車門,隨後把蘇珊和哈斯特朗太太拉下車。

警車——裏面只有一個警察——在田地的入口停了下來。他跳下車,手裏拿著手槍。當熊抓住香農並把槍口對準她的頭部的時候,這個警察突然停了下來。八歲的女孩兒不停地圍著熊轉,使勁地踢他的膝蓋,這讓熊很驚訝。他疼得退縮了,然後使勁地搖晃她,直到她不再亂動。熊和麥田對面的警察打了個照面,他把槍放回皮套裏,然後回到了車上。

熊和鼬鼠推著這些女孩兒走向屠宰廠的大門。熊抱起一塊石頭猛砸閂門的鏈子,把生銹的鐵鏈砸斷了。鼬鼠從灰色汽車車尾的行李箱裏抓起幾個大袋子。灰色汽車的司機仍坐在車裏,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座建築物。炫目的光線讓梅勒妮仍然無法看清這個人的容貌,但他看上去很放松,正好奇地注視著塔樓和黑色的窗戶。

熊猛地拉開前門,他和鼬鼠推著這些女孩兒走了進去。這裏惡臭難當,與其說是建築不如說是洞穴,到處是垃圾、糞便、黴斑和一些令人作嘔的腐爛發臭的動物的脂肪。令人恐怖的是迷宮一樣的過道,還有圍欄、斜坡和生銹的機器,上面有一排排生銹的掛肉鉤子。和梅勒妮記憶中的一樣黑暗。

熊驅趕著這些學生和老師進入一個半圓形的貼了磚的房間,這裏沒有窗戶,而且潮濕。墻和水泥地面已經臟成暗褐色,破舊的木制扶手彎曲著伸向房間的左邊,輸送帶的上方是掛肉的鉤子,中間是血液的排送管道。

就是在這個房間裏,動物們被宰殺。

冷風陣陣襲來,讓人心情憂傷。

凱莉抓住梅勒妮的胳膊,緊緊地抱著她。哈斯特朗太太和蘇珊擁抱著其他女孩兒。蘇珊無論看到哪個男人都帶著自然的憎恨瞪著他們。喬斯琳抽泣著,那對雙胞胎也抽泣著,貝弗莉費勁地喘息著。

八只灰色的鳥兒無處可去。

她們在冰冷、潮濕的地上擠作一團。一只老鼠匆忙逃走,它的毛色暗淡,像一塊陳肉。門又開了,梅勒妮遮住眼睛避開光線。

他站在門口冷冷的光線中。

矮小而瘦弱。

既不是禿頭,也沒有長發,而是一頭零亂蓬松又臟兮兮的黃發,配上一張瘦削的臉。不像那些男人,他只穿了一件T恤衫,上面印著一個名字——L.漢迪。但是在她看來,他根本就不是漢迪,也肯定不是拉裏或者洛。她一下想起了堪薩斯州聾人劇院的一個演員,他在新作《尤力烏斯·愷撒》中扮演布魯圖【注】。

【注】:布魯圖(Brutus,前85-前42),古羅馬貴族政治家、共和主義者,刺殺愷撒的主謀。

他推門而入,小心翼翼地把兩個沉重的帆布袋放在地上。門關上了,那種灰色的光線一消失,她便看清了他暗淡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

梅勒妮看見熊說:“為什麽……這兒……老兄,沒有出去的路?”

她好像聽得很清楚,布魯圖的話在她心裏聽得非常清晰,聾人有時能聽到幽靈的聲音——一個人的聲音,但聽起來不是真正的人發出的聲音。“不要緊,”他慢慢地說,“這沒什麽要緊的。”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只看了梅勒妮一眼,並沖她淺淺一笑。之後,他指著那幾根生銹的鐵棒,吩咐另外兩個人把門緊緊地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