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莫洛克的信徒 Chapter 1 樂善好施的有錢人

那是一輪什麽樣的月亮呢?它沒有散發清輝。哦,它沒精打采地咕噥著,邊緣模糊,活像只廉價的贗品。這種月亮不具備那種能把食肉獸吸引到愉快的夜空並進入連斬帶切、大卸八塊的極樂境界的魔力。這種月亮只會害羞地在幹凈的窗玻璃外撲打翅膀,然後落在一個女人身上,她正滿心歡喜、揚揚自得地倚在沙發一角,談論鮮花、夾魚子醬的小面包和巴黎。

巴黎?沒錯。我以月亮的名義起誓,她用一種像抹得很薄很勻的糖漿的聲音,又一次說起了巴黎。黑暗的復仇者只能屈居房間一角,和可憐的頭暈目眩的德克斯特一樣做出傾聽的樣子,朦朧的月光照著他的椅子。

唉,這月亮一定是蜜月的月亮,夜晚的客廳裏張揚著婚姻的彩旗,神氣活現,莊嚴神聖。長著大酒窩的德克斯特要結婚了,他將和可愛的麗塔所代表的好運氣成為一體,從此洪福齊天。而麗塔,她是那麽長盛不衰地熱愛著巴黎。

結婚,巴黎的蜜月……這些字眼兒真的能和我們的切肉機魅影聯系到一起嗎?

真有這種可能?我們看見一個突然清醒過來的滿臉假笑的血腥殺人狂出現在教堂的神壇上,打著弗雷德·阿斯泰爾1式的領結,穿著燕尾服,把戒指套在戴著白手套的手指上,台下眾人感動地抽著鼻子,氣氛融洽。穿著馬德拉斯2格子短褲的惡魔德克斯特要麽呆呆地瞪著埃菲爾鐵塔,要麽在凱旋門前大口大口地吞咽牛奶咖啡,或者與麗塔手牽著手沿著塞納河溜達,抑或在羅浮宮裏心不在焉地觀賞每一樣華而不實的小破玩意兒。

當然,我想我會去毛格街3拜一拜,那兒可是連環殺手的聖地。

還是讓我們稍微嚴肅一點兒,德克斯特在巴黎?度蜜月?有哪個具備德克斯特午夜氣質的人會琢磨這麽正常的事情?可我此刻就在這裏,忍受著麗塔那眼巴巴的期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過去。

好了,德克斯特能挺過去,一部分原因是他必須保持甚至升級換代他所需要的偽裝,可不能讓世人看穿他的真相。他必須小心翼翼,才能不讓大家看出來他其實是被黑夜行者所驅使。那黑夜行者用絲一般柔滑的嗓音在陰暗的後座低語,並不時爬到前座奪過駕駛權,帶我們進入不可思議的主題公園。不,絕對不能讓羊兒們看出德克斯特是混在其中的狼。

所以我和黑夜行者一起努力,從頭到腳煞費苦心地偽裝。在過去幾年,我們推出了談戀愛的德克斯特,為的是打造一個樂呵呵的正常形象給大家看。這個魅力十足的作品需要麗塔作為女友,這個安排怎麽看怎麽完美,因為麗塔和我一樣對性不感興趣,卻又希望有一個善解人意、體貼周到的紳士陪伴。德克斯特真的很善解人意,不過不是什麽人性啊、浪漫啊、愛啊之類的啰唆玩意兒。德克斯特理解的是那致命的底線,即如何在邁阿密多如過江之鯽的壞蛋候選人中找到最惡貫滿盈的家夥,讓他接受最終的裁決,榮登德克斯特那樸素的名人堂。

這並不能保證讓德克斯特成為一個迷人的伴侶,魅力是需要多年時間才能鍛煉出來的,需要很高的水平。好在可憐的麗塔被悲慘的暴力婚姻摧殘過,她分不出蛋黃醬和黃油的區別。

一切順利。有兩年時間,德克斯特和麗塔作為邁阿密社交圈的一景,人見人愛。可是隨後,一系列事件發生了,盡管在明眼人看來其中不乏可疑之處,德克斯特和麗塔仍然陰差陽錯地訂了婚。我越想讓自己擺脫這扯淡的命運,越發現它是把偽裝升級換代的自然途徑。成了婚的德克斯特簡直太不像他自己了,沒人能認出他來。這是一個大大的飛躍,是偽裝的新境界。

而且,還有兩個孩子。

說來也怪,一個只熱衷於人類活體解剖的家夥會真的喜歡上麗塔的孩子。我發現孩子們比他們的父母要有趣得多,而我總是對傷害孩子的人感到怒不可遏。事實上,我有時會專門找尋這些人。當我找到他們,確定他們真的幹了並繼續幹著那些勾當,我會讓他們沒法兒再幹下去。

所以,麗塔有兩個從上一次噩夢般的婚姻裏留下來的孩子,這個事實我一點兒也不討厭,尤其是我漸漸看出他們需要德克斯特獨特的指引,才能讓他們那黑夜行者的雛形被保護在一個安全而溫暖的汽車後座上,直到將來他們學會獨自駕駛。大概是因為在他們那嗑藥成癮的親生父親那裏受到了精神乃至肉體上的創傷,科迪和阿斯特都像我一樣轉向了黑暗的一面。現在他們將成為我的孩子,既是法律上的,也是精神上的。我將引導他們,這一點讓我覺得生活還是有奔頭的。

也許麗塔被老電影洗過腦,想象著一個神氣活現、不知深淺的金發女郎和一個羅曼蒂克的黑發男子在埃菲爾鐵塔周圍追逐嬉戲,背景裏播放著現代音樂,他們還一邊嘲笑那些臟兮兮的叼著高盧香煙、戴著貝雷帽的巴黎人,這些巴黎人都帶著一種怪有趣的敵意。要麽她就是聽過雅克·布雷爾4的唱片,認定自己的靈魂被打動了。誰知道呢?無論如何,麗塔一心認為巴黎是浪漫之都,這想法牢牢地嵌在她的腦子裏,不做開顱手術拿不出來。